白素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先前的黑紫尽已褪去,大感奇怪,又听他说的诚挚无比,自是实话,想来他不叫自己师妹,定是因两次误会于他,心中便有了道歉之意。
“玄师哥。”白素甜甜地叫了一声,“今晚的事,别放在心上。”
“啊?”黑衣男子显然没想到白素会突然变腔,一时无措,“我,我没,没介意。”
白素如释重负,“那就好。”
“离七七之约上早,你的身份太重要,不便出来太久,若有消息我用书信传你。”黑衣男子开阔道:“将信浸在水里,字迹可显。”
“玄师哥莫非用的‘云隐宣纸’?”白素惊叹一声,好奇十分。
“你已见过它了。”黑衣男子微微一笑,“那铁扇吸引我的正是那‘云隐宣纸’做的扇面。”
“褐怎知‘云隐宣纸’?”白素沉思道,“‘湖山弄潮生’又怎知‘云隐宣纸’的奥秘?”
黑衣男子神色一凛,“明日我即会拜晤湖山弄月山庄。”
“褐也许并不知这扇中奥妙。否则,他定会看到扇入水后呈现的莲花图。”
“你怎知是一副莲花图?”黑衣男子诧异,“你究竟是谁?”
白素笑着摇头道:“师哥多心了。白素与那褐素不相识,只是那休漠铁扇与白素的一位故亲有些渊源,故而知晓。”
“我以画写意,麻烦师哥用酒浸染。”
“我不喝酒。”黑衣男子神色凝重。
“那,用圣水代替吧。”白素犹豫地补充,“一滴就够了。”
“难道……”黑衣男子后退了两步,“澄江练……除了这个名号,你果真叫白素么?”
“玄师哥难道不相信白素这双手舞得起十丈白练,扼死江南十大才子与两任知府么?”白素冷冷一笑,“白素不叫白素,又该叫什么?”
“青草湖……为何如此之巧……”黑衣男子喃喃道,“只是巧合么?”
“什么?”白素一震。
“没什么,告辞。”黑衣男子身形一晃,黑袍似蝶自落坠尘,白素惊呼一声。黑衣男子心道,白素果真非一般女子,不嗜血就入不了江湖。
白素知他有些迂腐,又不详细解释,只觉好笑,却又笑不出来。七色楼本是杭州有名的酒楼,何愁无酒呢?白素看完信,有种怅然若失的味道。玄师哥若想离开杭州,无人能阻,若想留下,就必定要有留下的理由。自己是否可以给他留下来的理由,且这个理由要远甚于离开的理由,白素毫无把握。
七夕将至,届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吧?十年的杀戮十年的风尘早已令一颗心落满尘埃,玄师哥漠视的究竟是虚无缥缈的前朝遗命还是这早就名存实亡的江湖呢?
白素不愿再想。无论如何尽自己最大努力,完成七夕使命,这是唯一的选择。
白素抬头望向朱静,这个有着玉雕面庞的女娃,怎么能承受那样沉重的使命呢?那样重大的,改变命运的决定啊。还是,不要告诉她,继续隐瞒下去吧。
朱静问:“白姐姐,玉姑姑回来了吗?”
白素微微一笑,袖中一阵酒香。
“百花酿!”朱静欣喜若狂地抓住白素的袖子嗅个不住。
“别闹了,馋丫头!”白素左手微背,掏出一只玉颈羊瓶来。
朱静一把抢去,笑道:“姐姐也怕我贪杯,才许我这么小瓶儿。”
“你爱拿去调个什么香毒酒恐怕不够。”白素笑道,“只管明儿偷偷喝了再向玉姑姑要去。”
朱静睁大眼睛,“果真?”
“只要你今儿别醉上一天两夜,明儿早上我便许你去烟雨楼。”
“太好喽!太好喽!”朱静将酒瓶抛至空中又接住大笑,“姐姐放心,静儿一定很小心,不会引人怀疑……静儿好想见玉姑姑,她四年未来看我了。”
白素心道:四年发作一次,若非七七之约,玉姑姑早已迷失本性,如何还会回到杭州城来?
靛羽倚在楼上望着合欢树下的两个人影,青衣裹住紧握的玉箫。远远地,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女子的声音,她说,“你……你怎么来啦?”
略带嘶哑的男声回答:“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
女子摇摇头,叹一口气:“相见不如不见……”
沉默半晌,男子深情地说:“你还是一如当年……”
“不。”女子打断他,苦笑着说,“我已经老了,你看……”
“不,你依然美丽,在我心底……”男子说道:“我才是真正的老了,像个糟老头子……”
“你并不老。”女子轻轻地说,“依旧俊朗,若非是我,你也不会满头白发,是我的错……”
“我也有错。”蓝衣男子满怀歉意,“误会你十多年……”
“不,都是我的错。”女子感慨万千,“只怪我一时糊涂,被‘怨香’所迷。乱了心智,险些叫素素与青儿……”说到这里,女子蹙眉垂目,似痛苦万分。
“玉儿……”男子上前揽住她的肩,“你不要再自责了!她们已经长大成人且明事理,你为此心力交瘁她们也已知晓,不必再折磨自己了!”
“可以补救么?”女子抬起头,几分迷惘,几分哀思,两行清泪顺着面颊静静淌了下来。
“可以。”男子拥着女子,“玉儿,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躲避我,你明知我误会了你,为何不来苏州向我解释呢?”
“我已做错,怎能奢求你的谅解?我……我在婚宴上刺你的那一剑,离心只差寸许,若非香儿,你已经……”
“我并未怪你。”男子低声道,“当日你刺伤我并无大碍,只是我不能理解你为何要诛杀青儿与素素,若非丧失理智,你断不会做出那种事来。”
靛羽听得二人言语中腻中带涩,既悲且喜,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只恍惚看见五月的凤凰花渐渐淡下去,粉红的花簇化作一支银光闪闪的利剑直劈过来,再定睛一看,合欢树下两人早已离去,空空的白地上只剩下一杆招展的酒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