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皇帝对《天光剑舞》的表现很满意,这种满意的程度是显而易见的,具体表现就是……他赏了我和绾菁很多好东西。
金银丝帛之类就不提了,最重要的是,皇帝竟然把自己私藏的那柄名剑笑风尘赐给了我。要知道笑风尘和碧如音一样都隶属十大名剑,月白剑身,玉石镶嵌,比一般剑器都要修长,较之碧如音,笑风尘的杀戮之气要淡了许多,名字又取得好,因此甚合我意。
我刚刚拜谢过皇帝,却听他旁边的墨桂翎娇声笑道:“父皇,小枫子是不是很美呀?多亏了七哥九哥慧眼识金呢。”
皇帝奇道:“怎么,漓儿和尧王都认识这位阮姑娘吗?”一个是“漓儿”,一个是“尧王”,单听称呼便能意识到亲疏远近,我不禁替墨云尧感到些许不平,父子之情淡薄至此,着实令人慨叹。
“当然啦,小枫子原先是九哥的侍卫。啊,当然了,现在也是。”
“女扮男装?”皇帝闻言并未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笑了一笑,“有趣,小小女子居然有此等豪气,不让须眉。”
我其实很想实话告诉他,自己完全是被墨云尧强迫的,和所谓豪气没啥关系……而且“不让须眉”这等赞美之词除了绝隐之外,还真没有其他人再使用过。
墨秋漓在此时离座起身,温然笑道:“父皇,枫尘师从武林高人,难得又是样貌出众知书达理,实在担当得起‘奇女子’三字。”
七爷,不带这么昧心夸赞的,让人听着很紧张啊!我正在琢磨着这两兄妹一唱一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就听见墨桂翎复又开口道:“父皇,女儿和小枫子很是合得来,反正您也有绾菁姐姐了,不如好事成双,再收小枫子做义女如何?这样她以后进宫陪我玩也方便些呢。”说着还冲我飞了个媚眼。
宝贝女儿的请求自然不能置之不理,皇帝微微蹙眉,似在沉思。
事已至此,我如果再不说句话,估计情势就该偏离轨道了。
“咳,属下自幼练武,江湖习气比较严重,是万万比不得绾菁姑娘的,还望皇上三思。”
墨秋漓微笑:“父皇,枫尘既不愿安享荣华富贵,倒不如人尽其才,留她在宫中效力。”
“漓王爷所言有理。”话音刚落,立刻就有拥护他的朝中大臣沉着嗓子应道,“微臣听闻江湖中人大多淡泊名利,寻常官职怕是这位阮姑娘也不会接受,然而大好人才弃之可惜,倒不如赐一特殊封号给她。”
我:“……”好好的寿宴,一时间竟变成了我的归属讨论会,简直荒唐到了极点,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搞的?
不得不说,墨秋漓这样的提议也太武断了吧,把我和皇帝扯上关系,对他能有什么好处?还有那个大臣,自作聪明,什么“大好人才弃之可惜”,还“赐一封号给她”,不就是随便安个虚无的名号给我,好让我被束缚住随时听命么!
结果墨桂翎这死妮子唯恐天下不乱,兴高采烈地提高了音量:“这个办法不错诶,不如就叫‘皇城第一高手’?”
还“皇城第一高手”,拜托你起名字也有创意一点好吗?什么一朵梨花压海棠玉面修罗无双剑客……诸如此类都比这个好听得多成不?
皇帝估计也没料到我这么一个身份诡异雌雄莫辨的冒牌侍卫会受到这么多人的青睐,但赐个封号什么的对他来说毕竟不是大事,不过一时迟疑,还是缓缓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么……”
“父皇。”
冷峭肃杀的男声骤然响起,显得有些突兀,我惊讶抬头望去,见皇帝右侧首位坐着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脸型瘦削五官英气,看上去倒也一表人才,只是眉眼间隐隐透着几分阴鸷气息,观之令人心中生寒。
皇帝看向他的眼神倒是颇为慈爱:“怎么,筝儿,你有异议?”
这一声“筝儿”出口,我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是太子墨司筝,墨桂翎听到过,而她之所以提起来这个所谓的大哥,纯粹只是为了吐槽对方性情恶劣……而我当时想的却是,真的有比墨云尧性子还恶劣的人吗?
但是很快我就明白了,的确是有的。
“父皇,恕儿臣直言,封一来历不明的女子为‘第一高手’,未免草率。”
墨桂翎显然是故意和他对着干,抢在皇帝前面反驳道:“大哥此言差矣,英雄不论出处,何况我相信皇城之内,再也没有能胜过小枫子的人了!”
“十妹,看来你果然还是见的高手少了些。”墨司筝脸上颇有得色,“殊不知为兄手下也有高手,定胜这女子千百倍。”
墨桂翎轻哼一声,一脸不乐意搭理他的表情转过头去。其实高不高手的对我来说真无所谓,谁闲着没事非得抢个虚名啊,可我就是单纯看着墨司筝不顺眼,戾气太重,不知道是怎么当上太子的……嗯,大概是子凭母贵,因为听闻皇上和去世的仁静皇后很是恩爱。
千百倍什么的,大言不惭,师父教我十年不是白教的好吗?寻常高手根本近不了我的身好吗?不过我才没心情白费力气争执这些。
墨司筝见半晌无人应答,于是继续着自己的思路:“父皇,儿臣府中有一位西域武士名叫摩文格,天生异才身手优秀,不如寻个合适时间,让他和阮姑娘切磋一下?”
皇帝点点头:“这样也好。”
“不必了。”独饮许久、始终沉默不言的墨云尧,此时终于冷冷开口,且声音比平日里听上去都要陌生,“阮枫尘是本王的侍卫,自然应该由本王决定她的去留,第一高手之类的虚名,不要也罢。”
他还是第一次称呼我为“阮枫尘”,不知怎的,尽管这一声充满了浓烈的占有欲,我却意外地没有觉得反感。
墨司筝扬眉,满不在乎笑道:“那又何妨?阮姑娘依然可以留在尧王府当侍卫,也没人在意她是女儿身,现在我们只是在讨论皇城第一高手的归属问题,父皇金口玉言,说出的话怎能收回?”
合着他刚才一直冷眼旁观,直到现在才明确表示反对,还找了个西域高手来和我比试,明显就是要通过打压我来削弱自家兄弟的气势啊!哪怕会置人于死地也无所谓啊!谁让我是墨桂翎的朋友、墨云尧的侍卫,又是墨秋漓请来替皇帝贺寿的呢……
这才叫骑虎难下,人家一句“父皇金口玉言,说出的话怎能收回”,登时堵死了我所有退路。
我怕墨云尧被激怒,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来,思想着答应就答应也没什么太大关系,不料刚要点头,就被人从身后死死拽住了。
“本王已经说过了,不行。”墨云尧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一字一句重复着之前的话,丝毫不顾忌场合,“况且父皇是一国之君,怎会为这种小事费神?大哥你多心了。”
墨司筝不再同他多言,只是别有深意地望向皇帝。
事实证明皇帝的确是一点也不待见墨云尧,以至于毫不犹豫地要否决掉后者所有的想法,且斩钉截铁:“朕倒是觉得筝儿所言并无不可,不如就定在七日之后,到时让朝中重臣和后宫妃嫔同来见识一下这皇城高手的角逐。”
墨司筝笑道:“父皇圣明。”
“父皇大概没有理解儿臣话中之意。”墨云尧也不顾墨桂翎一个劲在朝自己使眼色,只是用力攥着我的手,依旧是惯常盛气凌人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在和皇帝挑衅,“比武一事难免互有损伤,那个摩文格死也就死了,可阮枫尘若是出了意外,怕是连父皇您也无法再赔给儿臣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侍卫,所以,儿臣不同意。”
万千理由,都只是为了这最后三字作铺垫。
他说他不同意。
被自己儿子当着诸多大臣的面公然抗拒,皇帝眉宇间怒气渐显:“尧王,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疯话?朕的决定,何时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了?”
墨云尧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笑得张扬:“儿臣本没那个闲心干涉父皇决定,只是这一次不同,阮枫尘是尧王府的人,儿臣不允许她出现丝毫差错。”
“倘若朕一定要让她参加比武呢?”
“那便请父皇休怪儿臣当堂放肆了。”
皇帝的手掌重重拍在了面前桌案之上:“逆子!”
墨秋漓见状,声音中也难免带了几分急切:“父皇息怒,九弟也只是一时失言……”
“九弟失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在父皇寿宴上竟还如此不加掩饰,未免过分。”墨司筝截断了他的话,“如不加惩戒,难以服众。”
我暗暗瞪了一眼墨司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高声开口:“习武之人能与高手切磋乃是生平幸事,不论输赢,所以请皇上放心,属下定会如约参加比武,绝不至临阵脱逃。”
墨云尧猛地要将我拽向身后,我把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
他这大概算是刻意回护吧?而且还是在皇帝和诸大臣的面前。我虽然在某些事情上神经大条,但我还不傻,懂得领情。
我也得为他做点什么,譬如此刻,欣然赴约。
我始终记得师父曾经说过的那句:尘儿你要相信,江湖上不会有谁奈何得了我逍遥神侠白晋的徒弟,所以,永远不要向任何人示弱。
师父,你当真是只说过这么一次正经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