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安多大教堂。
此时正是临近中午的时候,教堂广场上的早礼已经结束,只有几个穿着黑白双色袍的执事在英诺森主教的带领下,散步过广场的喷泉,为漫天飞起又落下的鸽子洒下米粟。执事们低着头,只顾着从手边的桶里抓食,一众教士,只有白袍的英诺森是享受着的。他面带微笑,挺立在人群之间,掌中停着一只白鸽,那长着羽毛的小动物毫不怕生的在那双温暖的肉掌中啄食,安稳的就像是在家一样。
“主教。”
佐伊走了过去,还没走几步,就见英诺森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三十多岁的男人神态温和,宠溺的在白鸽的脑袋上轻轻抚过,然后伸开手掌,道了声:“去”,就见一道白线飞起,他也顺势把手中的米粟一把抛开,引来大群的飞禽流连,然后才向前踏步,主动来到佐伊的身边,压低着声量开口:“请不要打扰到它们,这些都是我主赐予世间的小可爱。跟我来吧,大公阁下,我们走另一条路。”
点头答应,跟在身后的约翰自然是没有二话,三人穿过广场间的一处林荫小道,来到教堂的北面。脚下满是延展的蔓藤,完全遮住了地砖的颜色,一眼望去,身旁尽是一人多高的青葱绿树,清新的空气自林间吹袭,缝隙间,隐隐可见的教堂墙壁上肆意攀爬着开有小花的爬山虎。这里少有人来,大多时候都是独属于神职人员们的休息地。
走了大约五六分钟吧,仿佛密林之中的道路终于到了尽头,英诺森拿出钥匙,打开缠绕着不知名植物的门锁,门旁矗立着两个被绿叶占领了大半的石像——左边的是位手拿书籍的双翼天使,做翻书状,背后的翅膀延伸着,与另一位手拿水瓶的天使翅膀构成了大门的圆顶。圆顶是镂空的,上面雕刻着第一任教宗圣梅尔库里乌斯为多林王宣讲教义的事迹,身后跟着二位脑后带着光圈的使徒,分别是持书的圣陶米西和持水瓶的圣劳伦斯。图案中,圣劳伦斯的水瓶淌出水来,就和现在的石像一般,水瓶贯通地底的河流,在巧妙的抽水系统的运作下,永无止尽的向着石像脚下的土壤流淌,无声的灌溉着此地的生灵。
滋润。
推开古朴的,充满着神圣意味的大门,门后是一番新的天地。这里有着一个和广场上相同大小的喷泉,有几位穿黑袍的教士坐在这儿,在听一位同样是黑袍的神官宣讲道义。那位音量洪大,声线雄壮的神官佐伊认识,但对方可没给她留下过好印象,不过他带给佐伊的记忆还算深刻,过去几天了,女孩仍是记着这位神官的名字,并发誓终有一天要送他去见主的审判,好叫他明白什么才是凡世的真理。
保罗·柯查尔,一位始终坚信着自己才是多林亚菲的狂信徒。如果可以的话,佐伊更想称呼他为患有重度妄想症的极端份子,一个可笑的,想要在规则森严的俗世中实行他自我认知的疯子,亦或是傻子。
“保罗。”英诺森冲着唾沫横飞的神官招手,向他问话,“教宗冕下在哪?佐伊大公想要见冕下。”
“英诺森!你又一次打断了神与人的晨祷”刚刚才讲到关键点的保罗对于白袍主教擅自打断他传教大业显得很不满意,他甚至把这种不满明明白白的摆在了脸上,皱着眉,撇着脸,脸上的线条都凸了出来,“主教大人,如果你还想聆听我主福音的话,那就请你在下次到来的时候,先在旁边听我完整的说完再打断我。圣子借我之口向人宣讲我主真意的时候可不多,就算是像我这般虔诚的信徒,也不能时时刻刻的与神明对话。”
“真信徒不在乎口头上的沟通,得福音者,自有得救的时候,不得福音者,从创世之前便以挑拣完好,要他下火狱。”英诺森抬了抬手,止住一脸不服,想要辩驳的保罗的嘴巴,在胸前划过十字,说道,“想要同我宣讲,你大可以挑选别的时间,现在我有要事,你带着大公去见冕下吧,我得走了,抱歉。”
英诺森的后半句话是对着佐伊说的,他说完便从来时的路上回去了,还顺便带上了大门,只留下佐伊和约翰在保罗的瞪视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怎么不把破晓者带来。”最后,尴尬的气氛还是由保罗打破,他毫不掩饰自己赤裸裸的目光,来来回回打量了数次佐伊,看的约翰浮起怒色,忍不住喝斥道,“别看了,北地人,我随时可以以侮辱贵族的罪名把你扭进监狱。”
“哈,北地人?”保罗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他丝毫不顾约翰想要杀人的眼神,直言不讳的同佐伊说道,“多林亚菲大人,您看看您的手下,是多么的充满着那恶毒的偏见啊。圣马可曾说过,得福音者不分南北,得福音者不分贵贱。可见,他的堕落与您的教导也不无关系,要是真受过真理的熏陶,他又怎能说出这般无知的话语来呢?你需悔改,不明圣意的罪人,不然,你的大公可不好带着你这样的秽物去见冕下,以免脏了教堂,让天上的父不喜。”
“你才是秽物,北地人,今天我就要把你打的满地找牙。”约翰搂起袖口,刚想跨过佐伊,就被一只白皙的手臂拦在了身后,“约翰,退下。”
“可是......”
“退下,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佐伊面无表情,声音里也听不出喜怒伤悲,“保罗,我会让约翰回去忏悔的,只是你,现在就得跪在我的面前,与我向天主悔罪。”
“为什么?”
“就凭你妄读圣意。”
“你不过是在借着你的身份与我为难,多林亚菲,你不要以为你占着信仰守护的名号就能为所欲为了。”
“这里是圣安多大教堂,神明多次显圣之地,我可不怕你,因为我主洞悉一切,无所不能,他告诉我,义人保罗在多林亚菲的面前无有过错,不需要悔过。”
“所以你就可以曲解圣意,佯装与主沟通了吗?保罗·柯查尔,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大罪了!”
“我何罪之有?”
佐伊厉喝:“听着!保罗·柯查尔。”
“第一罪,你面见守护而不行礼,这是不知礼义。”
“第二罪,你头脑清醒,却假作听见天父说话,这是亵渎与欺骗。”
“第三罪,你以神官之身却试图指责一位多林亚菲,这是逾矩逾规,扭曲圣意,不尊神灵。”
“我反对,多林亚菲,你的审判毫无根据,恕我不能认同。”
“既然你要根据,我就同你一一分辨让你心服口服。”
佐伊一本正经的指着那些旁观的神官说道:“你们也要做个见证。”
顿时,众人皆口中称是,退坐一旁。
“第一罪,保罗你可悔过。”
“无罪如何悔过?多林亚菲,听我说,人靠什么得救,怎么认识天主圣子,这成了真理与异端的区别。天主创世,仁慈的神明将人划分两性,赐与恩典与他的子女,可脱罪的为义人,不可脱罪的为罪人,人的骄傲蒙蔽了他们的眼,使人必须要知福音才能得救,这世上们就只有义人和罪人之分,而我是受宽免享圣恩的义人,至少与你相等,又何须行礼,又何谈逾矩呢?”
“那是谁为你称的义?”
“义人保罗。”
“呵呵。”佐伊冷笑,“你有何身份为自己称义?这世上只有受圣子亲洗的教宗冕下和帝国皇帝是人与神的中保,无误且权威,可无有错漏的为罪人称义,那你呢?保罗·柯查尔,你认为自己是受圣子亲洗的吗?你们呢?”
佐伊望向喷泉边上的其他神官,面对这等逼着表明立场之言,和保罗不同,灵与身一齐生活在凡世中的他们纷纷摇头,表示支持佐伊的论调。
“当然,我当然是受主宠爱的。”保罗犹自嘴硬,他坚信着自己的正确,并且愿意为此付出实实在在的努力。这个出生北地的大汉举起拳头就想朝着佐伊打来,但被更快一步的约翰抵挡住,随即就被后者轻松的掀在了地上,踩住了胸腹。他狼狈的挣扎着,用手用嘴去抓咬约翰的小腿,却是重重的吃了一脚,满脸是血,狼狈不堪。
耳边听得保罗在受了教训后竟是在大声祈祷而不是痛呼,心中甚感不快的约翰还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神官身上再留下两个脚印,只是他的靴子像是踩到了一层无形的壁障,反而被反冲的力道推的后退两步,踉跄着站稳身子,耳边传来佐伊的问好,他赶紧回过头去,见到了一身便衣的教宗正站在北面教堂出入口的台阶之上,登时惊的他一身冷汗,下意识的低头行礼,像只绵羊一般的乖顺。
“冕下。”
几位旁观了全程的神官互看一眼,正要帮着佐伊阐明情况,就见索尔二世轻压了一下手,用食指点了点弯着腰的多林亚菲,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中了倒地不起,嘴里唱着圣诗的保罗,同两人说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