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
“挺胸。”
“注意!眼睛不要乱转,向前看。”阿尔菲夫人手拿枝条,频频在佐伊的手脚敲打,“指尖放平,膝盖不要弯曲,很好。”
“提裙。”
“弯腰。”
“完成的不错,不过,这才是最简单的觐见礼。”阿尔菲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皇帝陛下要我为您在半个月内紧急培训,好让您在十五天后的皇宫晚宴上不致出丑。”
“我可不觉得我要与多少人鞠倒。”佐伊保持着弯下的姿势一动不动,被袖子掩盖下的手臂上的几道红印叫她知道,只有得了阿尔菲的指令,她才能够活动疲累的手脚。
“您说的倒也没错,佐伊大公,能让你行觐见礼的人只有教宗冕下,那么现在,我们来训练下一个礼仪。”
“可是我们已经练了一天了,从早上到现在,阿尔菲夫人,你不累吗?”
“保持习惯,自然就不会累了。还有,站直,听到了么,佐伊大公,不要松懈,您代表的是贵族的脸面,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想不玩的时候就可以撒手不干。”
“我需要补充体力。”自开始时就不断滴滴答答的在脸上涌现的汗水从额头滑落,几缕鬓发湿答答的粘在了耳边,不是很舒服,“阿尔菲夫人,我到现在就只喝过一杯红茶,还有那少的可怜的午餐。”
“贵族小姐需要保持形体,当然,少爷们也一样。”
阿尔菲夫人慢悠悠的围着佐伊转了几圈,看着她的汗水渗入脚下的毛毯,手脚颤颤巍巍,身体不自觉的抖动:“好了,休息一会。”
长出一口气,佐伊刚要端起桌上的茶水就吃了一记鞭打,茶杯落在柔软的毛毯上,弹了一下,温热的红茶洒了满地,溅湿了佐伊的半边裙角,端杯的手腕隐隐作痛:“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别瞪我,佐伊大公,我只是个小小的男爵,我也没有针对您的意思。”
“所以?”
“我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罢了。”
简直就是在放噗。
佐伊忍了忍,叫来了凯瑟琳,吩咐她把房间打扫干净后,赶紧趁着这难得的时机逃到了花园。
阿尔菲紧随而至,她双手抱胸,向上微微挑起的眉角带着讥嘲:“佐伊大公,您知不知道您现在表现的就像是个吵架的小儿,得躲到自己的小房间里才敢偷偷哭泣。”
“太软弱了。”
“才不是......”佐伊话一出口才猛然觉得阿尔菲说的并没有错,是的,从踏出修道院以来,她就总是在逃避,总是在谋求一个保护,试图退守一角,只有到了无路可退之时,才敢露出利刃,她失去了那份作为佣兵时的锐利和进攻的欲望,那份自己得不到,宁可毁灭,也不允许他人拥有的棱角已经被修道院孤苦的生活磨平,她,不再是前世的巴夫洛瓦了,她成为了巴希尔一世理想中的鸵鸟,自欺欺人的竭力维护着自己的小世界,而不再把目光放到遥远的天际之外。
是害怕再度失去,还是满足于现在犹如无根之萍般的身份,恐怕只有佐伊自己知道。
大公,是前世作为佣兵的巴夫洛瓦不敢奢望的,至高之上的梦幻追求。在现实,你大可以去想象自己天降大运,无故得了一笔财宝,从此衣食无忧,并认为此种幻想尚有实现的可能,但你绝不会去想自己能够一朝登天,成了行省总督,从此大权在握,手下臣民数以百万计,生死皆在你的一念之间,这就是连最为懒散的街头混混都会觉得自己是在痴心妄想的可笑念头,只要他还尚且保有理智的话。
但是世事就是这么的无常,巴夫洛瓦在厌弃他的世界迎来了最终审判,那片独属于他的黑暗之后,却从一个无人问津的街头佣兵,不管死在哪个角落都只会给保洁人员带去一次烦恼的一滩烂泥,重生为了万人之上,备受宠爱和教宗期许的大公长女,这一离奇的境遇让佐伊直到今天之前,哪怕是斯克里尔的死亡都没能让她从自以为是的受着天父宠爱的角色中脱离出来。
皇帝的受洗书既是佐伊的不幸,又是她的大幸。
他人的赐予皆是虚假,只有自己奋斗得来的,才是真实。
“贵族的修养不是一朝一夕,佐伊大公,作为贵族,待人接物的气质培养必须从小开始,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不是天生的,而是十年如一日的熏陶和训练,您以为贵族人人都是出生高贵的金孔雀吗,呵,只有无知的平民才会相信这份轻轻一戳就满是漏洞的谎言,我们的风度来自于权利,我们的典雅亦来自于权利,以及,时间的沉淀和不宣于口的苦楚。”
“您是愿意付出汗水,来为自己失去了十年的功课努力补习,还是愿意自暴自弃的坐在这里听我讲些废话,皆取决于您自己的意志。”阿尔菲指叩石桌,神情严肃,“还有,为了对的起陛下付给我的每个小时十五个金币的薪金,我是不会为您在亚历克斯阁下面前说好话的,哪怕再多的钱也不行。陛下有令,佐伊大公,您的贵族礼仪除非在我这儿通过了考验,否则,您一步也不准踏出大公府,这份禁足令没有时限,直到您完成了我的考验之时。”
“没有时限?”
“没有时限。”阿尔菲微笑,“好了,做出决定吧,大公,是要吃点苦受点累,还是呆在您的小花园里看看风景喝喝茶呢?”
“如果你的水平足够。”佐伊也不换衣服,就这么站了起来,拨开汗水滴湿的发丝,“我自然是不惧挑战。”
......
“呼。”长出一口气,满身是汗的佐伊揉了揉酸痛的腰肢,她走进自己的卧室,打开衣柜,却发现没了一样东西,“凯瑟琳,我昨天晚上穿回来的那件破衣服呢?”
“大公阁下,在这里。”凯瑟琳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她手里还抓着湿漉漉的麻衣,“我刚刚来打扫您房间的时候,看见这件衣服脏兮兮的,就想把它洗干净了。”
“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能随便乱动我的东西呢!”佐伊一把抢过麻衣,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叠湿烂了的白纸。
张了张口,面对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像只幼兽一样低下头认错的凯瑟琳,佐伊又瞥见了书桌上的小皮箱,本还准备好好训斥一番的大公从嘴里吐出来的声音是那么的有气无力:“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这件事我也有错,应该事先吩咐你们的。”
把湿烂的白纸打开,不免弄破了不少,佐伊勉强揭开了一份只剩下半张的图纸,上面的字迹已经有点化水了,但好歹还看的清楚,算是抢救回来的一点残羹冷饭。
“抱歉。”
“我说了,这件事我也有错,到此为止。”佐伊把半张湿透了的图纸放在桌上,令其自然风干,顺手拿起一旁的小皮箱,同凯瑟琳说道,“抬起头来,别哭了。”
“抱歉。”凯瑟琳抽抽搭搭的抬起头,努力的用手抹过两眼,不好意思的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无神的眼珠直直的盯着脚下,不愿与佐伊对视。
“你认识这个东西吗?”佐伊打开箱盖,露出里面的药剂。
“我认识。”凯瑟琳点了点头,“是净化药剂。”
少女轻咬下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同佐伊说道:“佐伊大公,您的净化药剂,能不能卖给我一点。我愿意出钱购买,哪怕是赊账。我可以与您订契,为您工作十年,以此来偿还药费。”
难以言表这一刻是怎样的心情,但是佐伊很想知道,安德鲁和凯瑟琳真的不是兄妹?还是说,这两人干脆就是父女?
“你知道这药水的价钱?你知道这药剂有多珍贵吗?”佐伊有心想要逗逗她,“这可是我花了不少人脉才从教宗冕下手上拿到的礼物。”
“我知道。”凯瑟琳昂起头,双眼直视佐伊,语气坚决,“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希望大公阁下您能够把这些珍贵的药剂卖给我,我真的很需要它,哪怕是一支也好,如果我支付不起,我也愿意与您定契。”
“可是我为什么要卖给你呢,凯瑟琳,你又蠢又笨,总是坏我心情,你看,你还把我重要的图纸给洗坏了,你看我像傻瓜吗?再与你定契岂不是还要你在我这闯祸十年。”
“抱歉。”努力的吸着鼻子,不让自己发出哭声的凯瑟琳捂住脸,无助的蹲在了地上,“真的很抱歉,大公阁下,我知道我很没用,没什么本事,又粗心大意,毛手毛脚的碰坏您的宝物,还不会说话。我知道我的能力还远远比不上您付给我的这份薪资,我还不够努力。但是,大公阁下,这些净化药剂真的对我很重要,我特别特别的需要它,只要我能做到的,大公阁下,我都愿意为您去做。”
“起来吧。”
低泣声。
“起来吧,我答应你了。”
“诶。”凯瑟琳不敢相信的抬起脸,一只白玉般的手掌停在她的眼前,“站起来,凯瑟琳,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
“可是我......”
“这是安德鲁托我交给你的遗物。”佐伊的语气沉重,“他希望你不要太伤心。”
“遗物?”凯瑟琳的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她试着想要握上佐伊递出的右手,但没想到肉体已经在哀痛中拒绝大脑发出的指令,一种极端的黑色海洋冲击着心房的大坝,直要叫人昏厥过去,“我没听错吧,大公阁下,请您,请您告诉我听错了吧!”
“安德鲁,他不会死的。”
笃定,肯定,还有两道晶莹的,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的灼烫泪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