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射杀高手不是匈奴,正是远在长安城下的窦太后。
此时,窦太后已经知道刘启庇护郅都远调一事。窦太后读《道德经》的时候,小刘启还在地上滚着呢。刘启想跟她玩瞒天过海的阴谋,那简直就是无知。
要知道,窦太后要爱一个人,她肯定爱得惊天地,泣鬼神,比如刘武;如果她恨一个人,就算他远走高飞,也要掘地三尺,整你个稀巴烂方肯罢休。
很不幸,郅都就是这样落在走极端的窦太后手里的。
还是那个老把戏:首先,窦太后秘密派人调查郅都,搜集罪状。因为有了上次受挫的经验,窦太后命令她的马仔,必须搜到足以置郅都死地的罪状;其次,组织有关人士弹劾,由窦太后撑腰斩杀。
果然,窦太后的人终于凑够了郅都的死罪状。鬼才知道是些什么罪,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整死人就行了。
接着,窦太后召来刘启,然后下了一句狠话:小子,你别再跟我玩了,这次你一定要给我斩了他!
刘启无奈了,只是无力地争辩道:郅都是忠臣,吓唬匈奴有功,怎么能杀呢?
窦太后冷笑:难道临江王刘荣就不是忠臣吗?
是啊,你能杀得了我的孙子,我就不能打断你的狗腿子吗?一招还一招,一命还一命,还是扯平吧。
刘启只好点头同意,杀了郅都。就这样,这个传说中的酷吏,像一颗另类的流星,带着委屈之情消失在汉朝的天空。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这个郅都,或许他曾经有过吏治天下的理想;有过碰上南墙不回头的信念;有过气吞山河,惊天地泣鬼神的气魄;有过杀了我郅都,还有后来人的勇气;有过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壮烈。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否真正地享受过人类的温情,抢救过人间的呼喊,发自内心地悲悯过那些即将消殒的生命?
我想,这个答案只有一个人有,那就是:
鬼知道!
刘武的死结
梁孝王刘武
地球人都知道,一直以来,梁孝王刘武的日子都过得很爽,很惬意,也很得意。想想也是,干得好的,不如嫁得好的;嫁得好,不如享得好的。如果个个都像刘武的好命,至少可以少奋斗一百年。
事实上,刘武混得好,不全是因为有个好老妈。回头看看刘濞率领的三十万大军攻打梁国的那一刻,刘武悲绝呼救,周亚夫就是死活不救,刘启想救也只能干瞪眼。还好,本着内心强烈的求生欲望及热烈的爱母情操,刘武还是坚守梁城,拖死刘濞。
有一句广告词这样说,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刘武因为击败吴楚联军有功,所以刘启又提高了他的待遇。最明显的就是:准许刘武出行时用天子才用的旌旗及仪仗队伍。
刘武这就叫,搞特殊。
事实上,他这辈子坏就坏在“特殊”二字。
现代著名心理学大师马斯洛,发明了一个著名的心理学结构。他认为,人类的内心欲望和追求是分层次的。由低到高分别如下: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
关于人类欲望,德国哲学家叔本华也有自己一番深刻见解。他认为,人就像是一个钟摆,永远摇摆于欲望和无聊之间。当某个欲望满足了,他又开始无聊了。为了排除内心的无聊,必须寻找更刺激的欲望;于是一次次的追求,换来的是一次次的满足和无聊,然后又是一次次的追求。直到,生命衰竭,或者被毁灭的那天,方可停止。
马斯洛和叔本华关于对人类心理描述的案例,随便翻开中国历史,一抓就是一大把。比如,眼前的这个刘武就是一个典型。
刘武享受了他渴望享受的东西,这个阶段,他应该已经满足了彻底被尊重的需求。欲望满足后,按照叔本华的理论,就是继续向更高欲望冲刺;按照马斯洛的心理结构,那就是必须向最后一个层次冲刺,追求和实现自我存在的价值。
身为诸侯王,人生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呢?当然就是那个诸侯们做梦都想的职位:皇帝。
可是,天子之梦,无论是同姓诸侯,还是异姓诸侯,如果有此爱好,首先掂量自己的实力。远的倒不说,看看刘濞的下场就知道了。韬光养晦四十年,还是落下一个:四十余年天子梦,博得千古笑骂名。
刘武当然不是想走刘濞武力夺权的道路,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平接棒。还必须提及一个问题:关于皇位的继承问题,兄终弟及的时代早就终结几百年了。近几百年来,从来都是子承父位。即使皇帝只剩一个孩子,此孩不管是傻儿,还是痴儿,只要他还有一口气,皇位还得乖乖留给他。
吕雉就是一个典例,刘盈崩后,她是多么渴望当一回女皇。可是最后还是畏于男权传统,让位给刘盈那些还不懂事的小不点。于是,她不得不与中国第一女皇的光荣称号擦身而过。
说了那么多,只想总结一句:刘武想当皇帝,于情于理,那实在是很不靠谱的。
可刘武却不这么看。他认为,一切皆有可能。况且,他有一个宠他的老妈窦太后。还有,他身边纠集着一帮蠢蠢欲动的亡命之徒,他们都时刻准备着为刘武的天子之梦挨刀子,或者伏首甘为铺路石。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刘武差的就只是一个机会。果然,机会还是来了。此机会,其实就是前面说过的事,刘启怒废刘荣太子职位。
我们知道,刘启废掉刘荣太子,这完全是当时刘嫖和王美人的共同劳动成果。然而,刘荣被废后,刘武立即闻风而动,挂名探望母亲,扑回长安。他要做的是,在刘启封新太子之前,抢去刘嫖和王美人的劳动果实。
窦太后再次出面了。老人家摆宴设席,刘启刘武兄弟俩坐左右。一番杯来酒酣之后,她开始发话了。
窦太后:你曾经说过百年之后,传位于小武,这事你还没忘吧?
刘启一愣:这事一直放在儿的心上呢,一点都不敢忘。
窦太后微笑,说出了一句古文:安车大驾,用梁王为寄。
所谓安车,是古代一种小车,以其可以坐乘,故名“安车”。但是,此车妇人均可乘坐,这里窦太后是喻指自己。所谓大驾,本指帝王出行的车驾,在这里,窦太后委婉喻称死亡。那么,连起来,窦太后此话的意思是说:我百年之后,就把梁王托付给你了。
换句通俗的话来说:梁王能不能当皇帝,就看你的了。
这下子,刘启彻底傻掉了。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以前不过是一句哄太后开心的话,竟然一再被提起。谁说吹牛不上税。看来,刘启想不交这笔吹牛税,难熬了。
于是,刘启只得硬着头皮,跪谢窦太后,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诺!
诺字说完以后,窦太后和刘武其乐融融,笑开了花。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刘启心里有多苦。
明白说吧,太子问题,说小了是换人问题、孝顺母亲问题和心痛问题;说大了,则是国家问题。古往今来,因为争抢太子闹得国家鸡犬不宁的大有人在。所以,皇帝这个接班人,必须慎之又慎。孝子这饭碗,真不好端啊。
有这么一幅漫画:一个将军出征在外,都是士兵们向他敬礼。可是他回到家,则是向夫人敬礼。
两千年前的刘启演的就是这种双面角色,上朝接受群臣的叩拜,他说了算;退朝必须向太后叩拜,窦太后说了算。
事实上,关于刘启要不要真把皇帝位传给刘武,刘启说了不算,窦太后说也不算。只有一个人说了才算。
这个人,就是晁错曾经的死对手:袁盎!
刘启退出宴会后,心里怏怏不乐。他很想找个人发发牢骚。想解闷,袁盎当然是理想对象。那时,袁盎已经称病辞职居家。尽管说,刘启打心里不怎么喜欢袁盎,但是关键时刻,这是一个可以召来利用的人。于是,他便把袁盎召进长安问筹策。
当然了,刘启有他做事的风格。那就是,装糊涂。袁盎等人进宫后,刘启设宴招待,向他简约介绍曾和窦太后吃饭的情况。最后,刘启故作无知地问道:你们说说,太后对我说的那句“安车大驾,用梁王为寄”是什么意思?
窦太后这句话,如果仅从字面上理解,还可以这样翻译:皇帝无论是坐大车或是小车,都要让梁王坐在身边。
皇帝可以装傻,但袁盎就不行了。袁盎明白告诉刘启:梁王这么一个大男人,太后整天让他跟着你,当然不是想证明你们俩手足情深。明白地说,老人家就是想陛下把皇位传给梁王。
嗯,答得不错。刘启心里笑了。
袁盎既开此口,接下来,自然就不用他操心了。这时,刘启故作惊慌,接着问道:既然这样,那现在怎么办?
袁盎安慰刘启道:陛下放心,对付窦太后,臣下自有招儿。
好样的,就知道你有招!那么,袁盎到底有什么招儿能搞定窦太后?
事实是,袁盎所谓的招根本就不算招。说到底,不过是袁盎有胆。
因为,袁盎要对付窦太后的招儿,不过是劝谏。
袁盎是这样认为的:窦太后是个读书人,凡是读书人,都得讲点道理。而他要讲的,正是只要是读书人都能明白的历史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