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皇宫里的第一场宴席自是隆重,能够受邀入宴之人不但富贵,更是手握重权,或是一邦藩王,或是王公贵胄,或是朝中权贵。每一张几案后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席上金、银、玉、瓷美器无数,珍馐美馔盛在其中,真是还未品其味,先被其色醉!宫娥如鲫般穿梭在宴席上接侍,歌姬、舞伶各显妖娆,席上可谓美人如云;这临水而建的御宴宫更是美轮美奂,处处张显出天家风范,皇室威严。
品美味、用美器、饮美酒、聆美乐、赏美景,全然是高贵典雅的盛世之宴。
千离坐在御用的几案前,媚眼微薰,这皇宫固然富丽堂皇,但再怎么极致精贵,总还是欠了一点,那就是温馨。
这两个字,皇宫里根本寻不到。
皇宫是绝对不能论血脉亲情的地方,这里只有争斗和阴谋。
就像这场宴席,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背后其实君王显露威仪、观察群臣心思以及臣下瞻仰圣颜揣度圣意的地方。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不容许出错,错了就是万劫不复。
千离知道这是真正的孤独,明明眼前有很多人,但她还是只能称孤道寡,这不是帝王的尊严,这是帝王的悲哀。
“放开点,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本太子觉得你好像是如坐针毡。”太子禧就坐在千离左手边,席位比她这个皇帝矮一阶。
“你说得到容易,朕一双眼睛要看下面这么多的人,而他们是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朕,他们顶多思虑的是自身祸福,而朕,要算计的却是天下苍生,朕要是错了一步……”
“还有我!”太子禧强行抓住千离隐在几案下的冰冷手掌,硬生生地打断她的话,“你只需要看着我就足够了。”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对周围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她许久不曾波动的心潮因他这句话而澎湃起来,如果不是当着群臣的面,她失不得帝王威仪,她真就想现在就扑进他的怀里,只愿他将她抱紧,再也不松开。
然而,她只能在衣袖下牢牢抓住他的大掌,一脸泫然欲泣,颤着声嗓问他:“此话当真?”
“千离。”他深情的唤着她,“我有在你面前食言过吗?”
她垂眉低笑,这等浓情蜜意,她何必还去计较是真是假。
“你说这辈子至少还有我,可为什么到最后还是放开了朕的手。”这是《离帝手记——忆轩辕禧》最后一卷的最后一句,笔力虚浮,很难想象离帝当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写下这句作为终结的。
女帝的身后站着皇甫家三姐妹这三朵奇葩,虽然以前轩辕欲为君主时皇甫鑫等也是郎花尉,但却没有人向她们提亲,这换做女帝的郎花尉就不同了,那些上门提亲的富家才子排队都排到了燕京城外。
皇甫鑫不堪所扰,将心事诉给千离听,只盼她伟大的陛下给她出点主意,哪知千离只摇头说:“以前下面的人以为你们是皇帝的女人,谁敢去你家提亲,现在不同了,朕是女儿身,要不起尔等,那些早就慕你们芳名者当然蠢蠢欲动,这桃花运到是件好事,你们就把眼睛放亮点儿,看着谁中意告诉朕一声,朕定送大礼给你们完婚。”
一席话说得皇甫鑫面红耳赤,咬牙发誓再也不要跟女帝谈终身大事,她十分确定以及肯定女帝那双贼溜溜的眼睛绝对在琢磨怎么将她们打包送人。
今日,女帝要她们卸下戎装穿女儿家的罗裳,她们三个站在那里,只觉得就像没穿似的,丢死人!
千离时不时回头逗弄三女:“看中了谁知会朕一声,不论使出什么手段,朕都把那男人给你们抢过来。”
三女皆眼观鼻,鼻观心,权当不认识千离。
千离只觉无趣,环视一眼席中,忽然发现摄政王未到,便唤来宫侍问怎么回事。摄政王如今虽和她势不两立,但此等重要的国宴,他不该缺席的,除非是有什么他脱不开身的大事。千离再细瞅,发觉皇太后也未到席,更加疑惑。
“回陛下,皇太后宫中的女官千鹤早产,摄政王被皇太后召唤去了凤藻宫,一时半刻来不了。”宫侍回得小心翼翼,谁都知道女帝和摄政王的关系,这两人除了名份连皇子都有过,可惜……宫侍说话间还不住察言观色,深怕女帝龙颜大怒,他脑袋搬家。
“知道了,派人去问候着,有动静随时给朕报一声。”
宫侍诺一声,退下办差去了。
她吩咐地极淡,只有她身旁的千禧知道,她的镇静自若是装出来的,这女人眼睫毛都还在颤呢。
“无尘也终于有后了,该替他高兴才是,干嘛愁眉苦脸。”千禧递给千离一杯酒,意思是准她借酒消愁。“《诗经》中有诗云:”牛角杯弯弯,香甜的酒绵软。”喝了它,一醉解千愁。”
“阿禧,你在意吗?”就在酒杯触到她唇沿时她倏然停下。
千禧乐道:“我在意什么?那千鹤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是本太子的。”
“朕不是这个意思,朕的意思是……”她欲言又止。
“是什么?”他不明所以。
她眼波流转,黯然伤神道:“朕再难生育,你介意吗?”她不可能再为他生下子嗣,男人都会介意这种事吧。
千禧笑得更欢:“第一,我父皇他遗留下很多子嗣,我们轩辕氏不指望我传宗接代,第二,你知道我本身就是一个多余的存在,能活在这个世上,是你母后给我的机会,还记得我的真名吗?那个奴字,注定这辈子我是你的人。”
“朕不想听这些束缚人的道理和你那该死的奴性。”她恼怒,差一点就吼得整个宴席都能听见。
千禧叹口气,扯扯这个将脸别到一边生闷气的小女人的龙袍衣袖,只道:“我是真不希望这辈子还有人插足在你我之间,即使是亲子也不行,只有你我二人,正合我意。”她的从前他不会去计较,但她的将来,只能为他而绽放。
“当真?”
“若是违心话,天诛地……”
她赶忙捂住他的嘴,因为这般大动作,席下群臣纷纷将目光投来,千离只能正了正神色,对太子数落道:“大过年的,给朕说吉利话!”
好在殿外宫监尖利的声嗓忽然传话来,报:“信王携王妃及世子入宴给陛下贺新春之喜!”
千离忙又端坐好,千禧见她又有些紧张,遂提点她:“你那坑可是被我这根萝卜占着,这一个萝卜一个坑正好,再要贪得无厌那可是重罪。”
“闭嘴,你这个流氓!”千离轻声低咒,她自认不是朝三暮四之人,她懂什么是忠贞。
逝去的可以去回忆,但她绝对不要再重蹈覆辙。
虽然她有过心里准备,但看见信王扶着怀孕的夫人走近她跟前的御案下时,她的神志还是恍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