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夜最近经常梦到两个人,苏小末和琉璃。
两个人穿着一样的白色连衣裙,一样可爱漂亮的面容,一样的黑色长发,手挽着手,仿佛镜像一般站在自己面前,静静地,静静地,看着自己。
明明就没有任何区别,北夜还是瞬间就能分清谁是苏小末谁是琉璃。
“北夜……”
“阿夜……”
“你看得见我们么……”
脑海中,两人的声音交织重叠切割撕裂着北夜的听觉神经,一点点,一点点,侵蚀到骨髓里。
“你看得见么……”
“看得见我们么……”
“北夜……”
“阿夜……”
北夜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宿舍只有他一个人。午后的天气有些阴沉,冷风顺着打开的窗户灌了进来,吹在几乎被汗水湿透的衬衫上,北夜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人也很快地清醒过来。
又是……梦么?
北夜有些虚脱地撑起额头,满手的汗水让他很不舒服。他双目无神地盯着铁架床的栏杆慢慢开始回想。
似乎是从那次和龙峰的聚会之后就会梦到苏小末和琉璃,杜敬语和云安瑾都在的时候还好,如果只是一人独处,北夜甚至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
就像现在,明明宿舍只有北夜一个人,可北夜却感到有很多强烈的视线盯着自己,不友好的,看猎物一样的视线,哪怕没有实质的东西,北夜还是能感觉的到。
杜敬语曾因此笑话过北夜太过于草木皆兵了。
“你除了长得勉强还凑合一点全身上下哪还有看点啊?鬼才没事盯着你看呢!”
杜敬语当时笑得相当欠扁。
北夜也很无奈,难道要告诉杜疯子鬼真的没事盯上自己了么?那估计杜敬语会直接把他当成收藏品塞进他那玻璃箱。
想到这,北夜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杜敬语现在也应该从图书馆回来了才对,正好让他带几罐啤酒。北夜想着,回身拿起床头的手机准备打给杜敬语。
不过,当他无意瞥见离自己仅有一尺的雪白墙壁的时候……
“啪——”
伴随着手机砸在床沿的碎裂声,北夜听见了那个困扰着自己几天几夜的细长尖锐女声清晰地在耳边回荡。
“阿夜,你看得见我么……”
@
其实,苏小末和琉璃还是有点不像的。
北夜看着贴在墙壁上凭空悬浮的白衣少女,脑海中思绪疯狂旋转后,只剩下这么一句不搭边的结论。
少女安静地看着北夜,绸缎般柔顺的黑发垂落在肩头,恬静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羞涩的微笑。
靠近左耳的下端是一颗浅浅的痣印。
“你终于肯听见我了么?”
是琉璃。不是苏小末。
北夜怔怔看着她,手指不由自主地伸向那张熟悉的脸。
这是琉璃。是自己认识了十年之久的琉璃。
“琉璃……”
修长的指尖毫无阻拦地穿过了少女的身体,墙面冰冷的触感让北夜猛然回过神。
“为什么会这样?”北夜看着自己的手指,几乎无法相信。
“我……”琉璃咬了咬下唇,露出一个难看苦涩的微笑。
“阿夜你忘了么,我已经——”
“她已经死了。”
琉璃的话被冷冷打断。
云安瑾抱着喵喵冷着脸站在宿舍门口,平静的双眸不带一丝温度。喵喵也没有像平日里那样肆意窝在他怀里吃豆腐,反而是不断从喉咙里发出低低地呜噜声,深绿的兽瞳紧紧盯着琉璃。
琉璃面色惨白,几乎躲到了北夜身后。
“安瑾,不要伤害她!”下意识地,北夜伸手就护住了身后的身体虚幻少女。
虽然自己并不知道为什么云安瑾也能看到身为鬼魂的琉璃,可北夜直觉他的存在对琉璃来说是个极大的威胁。
“阿夜,你别紧张。”云安瑾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顺手摸了摸喵喵的头,轻声道:“不是她,喵喵,只是气味有点像。”
喵喵扭过头,张嘴轻轻咬了咬云安瑾的手指,仿佛在表达不满。
“真的不是她。”云安瑾放下喵喵走到北夜床前,温玉般的双眸安静地看着北夜和琉璃。
“你放心,我不是来抓她的,我只是想问她一点事。”
“什么……事?”琉璃缩在北夜身后,仅仅探出了个小脑袋,哆嗦着声音轻声问。
“我想问,关于苏青教授的事。”云安瑾沉着声音缓缓道。
琉璃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
我叫琉璃。
十七岁的我从来没想到过死亡。我一直觉得自己会和妈妈永远相依为命过下去。我们已经失去爸爸和妹妹了,谁都承受不起一个人的孤单。
可直到那天莫名其妙晕倒在教室里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死亡和我距离竟是这么近。
消毒水,跳动的绿线,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自己。
先天性心脏病。
我从小就知道的。只是不敢相信死神竟然来得这么迅速。
我和妹妹是双生子,出生的时候就被诊断先天性心脏病,共享着同一个心脏。即使是手术成功后,我们依旧没能得到一个健康的身体。爸爸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妈妈签下离婚协议书后带着还在医院的我去了北方,而爸爸领着妹妹去了南方。八岁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
在医院的那段日子,我经常躺在病床上默默流泪。
心脏处破开的那个洞口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变大,到如今,已经没人能够把它补起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以泪洗面的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
那两个从七岁我就认识的男孩子。
一个叫北夜,另一个叫关井陶。
我大概,会死了。
我才十七岁,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就要这么离开这个世界了。
再次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我却惊恐地发现我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体里,成了一缕魂魄。妈妈抱着我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我想伸手去扶她,指尖却穿过了她那颤抖单薄的肩膀。
我知道,我死了。可我并没有消失,但是妈妈已经听不到我的呼唤,这个世界真的只剩了我一个人。
北夜站在那棵树下抽烟,那是很多年前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樱花树。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也是会抽烟的。
我默默地站在远处看着他,我想,这大概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吧。
我只能以游魂的状态看着我所爱的人为我的离去心碎难耐,看着他们在时间的抚慰下渐渐把我遗忘,看着他们离开故土求学远走,结婚生子,最后终老一生。
我以为这就是我的以后,却没有想到改变这一切的是妈妈。
三七的夜里,妈妈把放着我生辰八字的锦囊扔在了路上,月光下大红的锦囊像一块血肉静静躺在路中央。
妈妈说,我女儿不该枉死的。妈妈说,璃璃你等着,妈妈会让你活过来的。
女子横死,三七日将生辰八字弃于路中,拾取者是为有缘人。
我看着那个高瘦的人影弯腰捡起了锦囊,借着月光打开那张写着我生辰八字的红纸。可笑我活着的时候还是北夜的女朋友,死后不过一月,竟然就这么荒唐地被妈妈结了阴婚嫁了人!
而那个捡了我生辰八字成了我名义上丈夫的人,是关井陶。
我不清楚妈妈和关井陶说了什么,我只知道,关井陶答应了。自他捡起那纸生辰八字起,我就成了他的鬼妻。
关井陶按照妈妈所说将我的名字刻在小槐木牌上挂在胸前,每隔七天把木牌浸入血中,所谓养鬼。大概真的是有点效果,一年之后他竟然能感觉得到我的存在,而我也因鲜血浸养,身上血煞之气日益加重,力量的不断加大让我意识到,我的魂魄并不是无故残留在世,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牵引着我一样,我能感觉得到它的存在,很强烈。
而直到北夜去到那所医学院求学,关井陶也到了那个城市担任警察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那个一直吸引我的存在竟是苏小末。
我的双生妹妹苏小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