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死得毫无征兆。
那晚,夜风还是像往常一样轻柔,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墨色的天空溢满了柔和的月光,爷爷躺在古藤椅上喝酒想着心事,泛白的眉尖下一双浑浊的眼睛轻轻阖着,只有沙哑的嗓音浸染着淡淡的桂花味在月光下缓缓荡开,像是一场旧梦的开场。
“那还是饥荒的年头,村子里都没有吃的,一帮子的老爷们为了养家只能去挖前人坟,就是那次啊,我们遇到了那个青年……”爷爷的脸上有着微微的光,往事让他衰老的身体和灵魂突然焕发出异样的光彩。
“青年?”我好奇地问,一边往爷爷酒杯里酌酒。
“是啊,就是个青年,挺爱笑的样子……后来是他救了我们。”爷爷微笑着抓起酒杯,眼中醉色朦胧。
“那后来呢?”我知道,爷爷平时是不会主动提起当年那些事的,只有在喝酒的时候偶尔会漏出那么一点,难得遇见爷爷开心,自然是要多问两句。
“后来……”爷爷皱起眉头,树皮一样的脸上又多了几道褶子,醉酒的声音带着恍惚和神秘,“后来,不记得了……我怀疑他不是普通人。如果是普通人,怎么可能让我和彪子的伤口瞬间愈合呢?又怎么可以把我们带出地下呢?”
“额——爷爷,你说什么?”我追问道。
但爷爷似乎是喝醉了,歪在躺椅上安静地睡着。
蝉鸣,蛙叫,月色愈发柔和。
桂花的香味甜的发腻,让人觉得喉咙发痒。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胸口轻轻咬了一下,微微的疼痛让我狐疑的打量着四周。什么事情在我没留意的时候发生了么?四周平静得如同深潭水面。
“爷爷……”我伸出手推了推爷爷,爷爷居然就顺着我推的方向倒了下去。他仰面对着黑夜,嘴角溢出满足的笑意。
我惊恐地看着他的胸前,那里居然有暗红色的血缓缓泅浸他的衣服。我怔怔地呆在原地,只觉得周围寂静冰冷的万物都开始疯狂旋转起来。
爷爷死了。
爷爷头七那天,他的好兄弟彪子因为突发心脏病被送进了医院。在众目睽睽之下,彪子的胸口缓缓裂开了一个血洞。
锋利轻巧的手术刀从医生僵硬的指间跌落在暗紫的血泊中,宛如一次无法预料的失足。
后来,我就常常在想,或许爷爷和彪子身上那莫名的血洞不过是陈年旧伤,只是被什么力量封印住了,而在他们临死的时刻,时光诡异地回归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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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爷爷过世之后,北夜就觉得自己的左眼大概是出问题了。
就像是一块常年沾满灰尘的玻璃突然被擦干净了,视力变得异常得好,好到经常会看到原本不存在与这个世界的东西。
北夜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清晰。
单手撑住洗漱台,缓缓推开额前散乱的发丝,北夜盯着镜子中的人。
蜜色的皮肤,淡色的唇线。还有那只泛青的左眼。
眼珠还是纯粹的黑色,可眼白却变成了淡青色,幽幽地泛着光,盯着久了就会有种诡异的感觉。
北夜狠狠冲了一把凉水,放弃似的撂下了挡住眼睛的头发。
“嘭——”
伴随着宿舍那扇倒霉的木门第二十八次被某个暴怒的非人类生物踹开,北夜只觉得一阵妖风迎面扑来,然后领口就被人凶狠地攥住来回晃动。
“北夜你一定要帮我!我要报仇!老子要报仇!”
北夜被人晃得七荤八素,只看见一张相当难看的脸在眼前忽大忽小,耳边也尽是嗡嗡的噪音。于是——
他毫不犹豫地一巴掌甩了过去。
“靠!”来人捂着被打得通红的鼻梁又忍不住一声嗷叫。
“敬语,你又怎么了?”好不容易脱离了魔爪,北夜松着领口不满地瞪了刚刚以极其凶悍方式登场的青年一眼。
青年一头利落的短发延伸至耳际,耳廓上闪耀着几点光亮,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是三颗极小的耳钉。那张英俊的脸的确可以归到帅哥一类了,只不过现在那张脸正因为愤怒纠结变形,反倒让北夜忍不住想笑。
“能把你气成这样的,也真不是什么普通人。”北夜毫不介意对面帅哥杀人的眼神,笑了笑就爬上了上铺,晃着两条修长的腿坐在床边,身体微微往后一倾,很是随意地靠在床上人的身上。
于是一直坐在上铺把他们当空气的那位推了推眼镜,甩给北夜一对白眼后,秀静的脸上缓缓绽开一朵无害的笑容。
“阿夜,你下次再敢在我看书的时候爬上我的床,你看我会不会踹你下去。”
“……”
“……”
眼神交错电光石火。
为毛这俩总能旁若无人地进入小夫妻吵架状态……
完全被忽视的杜敬语默默在心里吐脏了。
“你俩快别对眼了,快给我想办法我要整死那个泽田凛!”
“泽田凛?”安瑾扭过头。
“就是法医系那个恋尸癖!千年不死的变态女!!”杜大帅哥狠狠抓了抓头发,满眼凶光毕露,像极了焦躁时刻的喵喵,“她居然,她居然,敢把本帅哥贬低和狗同类!”
“那个……我觉得你不像狗啊,其实比较像猫咪,跟喵喵……”北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阿夜你找死啊?”
暴躁的杜敬语果然更像猫咪这种难养的生物。
“阿夜。”一旁安静的清秀少年终于不胜其烦,“啪”地一声合上书本,皱着眉头开了口。被点名的北夜扭过头,标准的询问表情。
“你不觉得敬语其实更像猪么?简直蠢毙了。”
北夜:“……”
杜敬语:“……”
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
“云安瑾老子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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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夜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安瑾这个人。
如果用杜敬语的话来说,安瑾简直就是个神一般的存在。
“我真心没见过这么……的人。”北夜还记得,这是新生看完法医简介视频资料后杜敬语对安瑾的评价,“简直和我有的一拼!”
最后那句话自动被北夜忽略掉了,他知道杜敬语这个出身医学世家的宇宙无敌美少年有严重自恋倾向,但这不是重点。
近乎机械的冷静与超强的分析能力。
这是和安瑾相处以来北夜所能给的评价。
当然这要排除对方偶尔犯抽大脑神经搭错的时候。
比如说,现在。
安瑾抱着喵喵站在杜敬语身后,一脸严肃。
杜敬语则小心地把一颗带着假发的骷髅塞进床上。
前提,这是法医系美女泽田凛大小姐的床。
北夜看着两人跟地道战接头一般的表情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按着脑袋无力长叹道:“你们两个,真是快给我够了——”
他真心不觉得安瑾这个拿骷髅头吓唬美女法医的报仇方法有多高明,据他所知,别说是个假骷髅了,就算是给泽田凛塞个真尸体说不定人家都能半夜起来给你切巴切巴解剖了。
套用杜大帅哥名言,法医系的几乎都是变态。
“人家好歹是女孩子,你们别太过分。”北夜一把捞过安瑾怀里的黑猫按进臂弯,撇着嘴角准备下楼。
“她这种生物完全不能用女孩子来定义!”完事的杜敬语恶毒地总结。
然后恶魔二人组嘿嘿地笑了两声,迅速跟着北夜逃下楼去。
苍天保佑,明天宿舍门不要被未来女法医小姐踹坏!
北夜临走前对着女生宿舍的大门恭敬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