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黑暗里喝椰汁,那是一个路边的小摊子,摊主坐在那里抠手,头上有个黄灯泡,身边一堆大个的椰子。镜头里看过去,简直像幅美妙的画,可对她来说是正常的人生吧。
她说五块钱一个,麻利地拿起砍刀,判断下椰子的走向,几刀下去,椰子已经被去掉了“天灵盖”,再用刀剜出一个孔,插上吸管,一只天然的零添加的饮料就做成了。
当地人还喜欢把椰汁弄出来,放入西瓜和其他水果,或者还加了一些炼乳,调制成一种水果羹,很清火。
但椰汁对我来说,就已经非常难得。我大口喝完这个,百无聊赖地看这镇子。这是镇中心唯一的主干道,旁边各种商店和招牌,还有台球厅,赤膊的男人们打着台球,也有一些非主流青年,头发染着便宜的颜色,坐在摩托车上,大笑着飞奔而去,风吹起衣角。
我们吃了一些蒸饺,又喝了排骨茶树菇汤,大汗淋漓。
觉得日子格外平静,或者有人生老病死,都在这一条长街。从这里到那里,都没有什么不同。
而后,我们又坐着机动摩托回到酒店里,到大堂里灯火已经非常亮了。我想着刚才暗暗的小镇,觉得一切似乎没有发生过。
远方,大海寂寂无声,我们如此平凡,海浪声中,并无新事。
没有时间漫步
我被时间打败了,这天有三个会议,先是在北京的东边十点钟据说只需签一个字的小会,又是一个十一点开始一点结束的午餐,然后是一个两点钟的下午的会议。
只需签一个字的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事实上,当会议主持人拿着厚厚的宣讲材料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崩溃了。他的讲话像浴缸里的水,那种状态就是,你盯着它下泄的时候,它就永远都放不完,他的拖沓成为当日行程倒下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此后则是沆瀣一地,无法收拾。
十二点十分,经过漫长的等待电梯的时间,取车并从辅路驶上三环的过程,感受到时间无声流走的我被彻底击溃,在拥堵的三环路上急出了被称为眼泪的奇怪液体。
在此之前,我给约定中午午饭的客户发了个道歉的短信,他回了我两个字,他说:等你。
这两个字成为压倒我内心大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在这天之前,因为会议重叠、助理疏忽,我还险些错过一场事先答应好必须要出席的发布会。作为一个微小原则捍卫者,一个B型的金牛座,我被这件事儿打倒并不意外,这是今年第二次落泪,一次是为感情,这次,竟是为时间。
这是一个非常不堪的画面,好在车中只有我一个,车窗隔绝了外边的喧闹,可一想到这些都由我个人造成却又不由我控制,内心的苛责声就更加大,于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在北京的三环上,遥望着下一个目的地,哭了。
谢娜最近被媒体围攻,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她无法准时飞抵当天《暗恋桃花源》的现场,演出因此延迟了三个小时。主办方等待观众的决定,观众竟然选择等她,演出结束后她下跪道歉。我从不理解她为什么选择张杰,可我非常理解她为什么下跪,那真是一种好难面对的辜负不起,重点是,对方态度并不是责备,而是,眼巴巴地等你。
当然,结果还好,我也完成了既定的会议内容,但这算是一个特别明确的教训。我哭完了之后就发誓再也不安排如此密集的会议,这样的“高效率”在北京这个巨大的城市里显然无法达成,即便没有高压力的交通,也无法达成。
最近我常做时间的思考,比如我结束一天工作坐在家里沙发上的时候,我常有种无法掌控时间的无力感。它让我内心惶惶,似乎总在安排要做什么,现实却是,我什么都没有完成。
那些堆在角落里新买的书和杂志,躺在电脑桌面上新下来的视频,微信群里一段段语音记录,微博上被弹射出来的评论或者转发的消息,Path上有人更新信息被推送上来的提示,还有短信里的天气预报因为被调成静音振动模式发出的闷响,把我的业余时间切得粉碎。我常因此感到烦躁,可又不得不处理信息以防止它们向我发起又一轮的攻击,我又像一个急需素材的新闻工作者,一个等待水开了沏茶的人,在烦躁的同时,等待着即将发生的消息,枕戈待旦,不可安睡。
这真让人绝望,可仔细想想,根源竟只是一只手机,那些应用在方便你找到别人的同时,也制造着让别人找到你的条件。这种压迫感在于,你打开它的时候,你和世界有某种呼吸式的沟通,你关闭它的时候,则像被世界遗弃。
上次选择性地被世界遗弃,在香港,我关掉3G,安心享受两天的假期:吃很慢的西餐,享受它经过漫长烘焙过程鸡蛋和奶油味儿非常清晰的西点,轻轻切下每一块菲力牛排,甚至喝了一杯入口稍涩的酒,然后走在人群熙来攘往的中环广场,去看了一场两个半小时的电影,又去了一间有茉莉花香的小小的书店,看了几十页竖排的繁体字。整个过程,没有微信,没有私信,没有微博,没有短信,手机被静音放在包里。我内心格外安静,并尽量屏蔽掉了与世界丧失联系的失落感。事实上,没有经以上信息量打扰的几个小时里,味觉、视觉,甚至听觉,都敏锐清晰了起来,那些被我记住的细节,足以支撑我在此时回忆它们。这是隔断信息带给我的一次全新体验,如同回到更早更年轻的时候,在没有BP机之前,我可以完整地一个下午坐在房间里看书,或者,用心地打开一张CD,对照着歌词,听完整张专辑。
适度切断这些是有好处的。如果你已经感受到时间的逼迫,我的一个朋友奉行“手机不立刻接”的原则,态度是不在第一时间拿起电话,这固然让我需要找到他时非常焦虑,可于他,确是完整把一件事情做下去的必要条件。我可以用“机德不正”谴责他,但当他告诉我他在这样的原则下获得生活,我会试着去原谅他。
我不想再被时间逼疯,于是决定执行一些原则,比如,将时间切成一块块的,像认真切掉一整块牛排一样,并以读一本书、看一场电影、写完一篇专栏稿件为单位,屏蔽信息,专心只做一件事。
我想这样,我就有漫步的时间了,而不是,在慌乱中,像谢娜一样下跪,给时间这个王八蛋下跪。
●我想……
你买得起的你不珍惜,你喜欢的,你买不起。
我想这就是一些事儿的道理。
加州的我
于11月初降落在洛杉矶,此时北京正在召开伟大光荣正确的会议。进入美国领土的这一刻正是这里的秋天,觉得空气中有种奇怪的味道,当然,并不能嗅出自由来,我“very poor”的英语只够我要求海关警察“pardon”他的问话。他看起来像个亚洲人,打开了我的箱子,戴着蓝色的一次性手套,翻了下我的衣服,询问我带了多少美元。
没有查出什么,我想他有些失望,然后他问我“你待多久?”我说十天,他说“enjoy”。
这十天并没有计划,我只知道这里有好莱坞和环球影城,其他一无所知。好友在这里的Chino Hill诞下一个男孩儿,取名邦邦。房东过来接我们,走高速公路回家。见到好友和她儿子的时候已是深夜,那婴儿像跟我们还没有关系,一味在睡觉,头发很好,看起来湿漉漉的,耳朵特别小,鼻孔透明,只出生两天,像只表情古怪的猫。他打着哈欠,偶尔皱眉,不怎么睁眼,显然还没有办法适应母体外的世界,似乎在寻找什么,耳朵和肩膀上的绒毛清晰可辨。
我们坐在她凌乱的房间里,拍照、拥抱,停下来就面面相觑。同行的另外一个好友Nancy,看着孩子,白羊座的个性突然发作,竟然流下几滴眼泪来。初为人母的那位刀口儿还在疼着,表情平淡,抱起孩子的时候也并不像一位母亲,像跟这个肉团尚无关系。
这是个雨夜,空气清新冷冽,说是之前四个月没有降雨,孩子邦邦在雨季开始时降生,比预产期早了七天。
我们看过孩子回酒店休息,整个别墅区分外安静,没有人迹。望着邦邦亮着灯的房间,我在内心叹了一口气,终于,在这个年龄,开始迎来送往,直面生命的规律。
第二天,时差的关系,醒得很早。走出酒店抽烟,是大晴天,云彩气象万千,像大片里的景象,也有凉风,吹起酒店前的星条旗猎猎飘荡。我去星巴克吃早饭,店员是中年人,咖啡很香,食品柜里的面包看起来坚实硬朗,竟然没有芝士蛋糕,看起来也不精致。
之后我又去逛7-11超市,并试图在每个区域看到熟悉的产品,并折算成人民币比价格。四分之一的区都是售卖饮料的自助区,大的杯子,足够量的制冰机,有黑人妇女大声响地走过来,打走满满一杯的哥伦比亚。店员破开了我的第一张一百美元,显然,他不大会算术,点钱笨拙无比。后来邦邦妈妈告诉我,嗯,美国人很少拿一百美元现金出来消费,算术真的不大好,这算是一种印证吗?就像邦邦爸告诉我,别墅区里还有狼,他还看到三只小狼狗在追一条狗,偶尔听到有狼叫,这听起来好传奇,因为星巴克、7-11超市、壳牌加油站,和狼,魔幻现实主义的美国,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