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幽幽暗殿,隔山浮颅。纵有万千不宁事,谁人可挡牛头威。
从来没有人知道天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就好像没有人知道半年前就该身亡的他为什么还能从棺木中爬出来一样。彩蝶只记得自己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从素氏宗门来到天玄父子居住的离山竹苑,负责照顾这个一直体弱多病的公子,自己跟在他的身边已经快半年了,却不知道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如果不是自己知道公子没有任何的修为,只怕自己会以为这所谓的玩世不恭只是一层隐晦的伪装,内心潜藏的心思却是超乎常人想象。
不过,自己如今再想这些已经无用了,看着前方有些气喘却不肯停下的公子,彩蝶便知道大难临头的时候快到了。公子的执拗是她见识过的,此时的她说什么也没用,只能默默地跟着,踏上这有如黄泉路一般的石阶,心念俱灰。
。
彩蝶刚入了四品境的门槛,要跃上这些石阶不是多大的难事。但天玄却没有修炼过,要爬完这些石阶还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更何况他的身体还不是很好。没过多久,天玄的气息就有些粗重了。
彩蝶叹了口气,默默跟着天玄身边,心里想着接下来要见牛头将军的场景,不禁有些后怕。能成为十大阴帅,便代表着过硬的实力,这不是她一个刚刚踏入修炼门槛的人族女子能够匹敌的。彩蝶如今只能希望公子走到一半累了,便愿意随自己回去。
经过中途的几次休息,天玄喘着粗气,终于来到了石阶的尽头。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石阶,以及心事重重的彩蝶,挑起眉微微一笑,道:“哎呀,这位姑娘也来爬山么,真是好巧啊。本公子竹天玄,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芳龄几许,有嫁人没啊?”
彩蝶没好气地瞪了天玄一眼:“公子,彩蝶没心情听你说笑。”
“原来是彩蝶姑娘,本公子这回可真是青山遇佳人啊。不知姑娘肯否赏脸,随本公子一游阎王殿啊?”
听得阎王殿的称呼,彩蝶这才抬起茫然的眼,朝着前方看了看。
这冬日的景总是让人觉得萧索,而此时出现在阎王殿周围,则是让人觉得鬼气森然,仿佛那种沁入心肺的寒冷不是时令所致,而是来自于这座有些荒废的阎王殿。彩蝶一哆嗦,惧意更甚。
这时,阎王殿内传来一声粗重的呼吸声,冒出的热气似乎颇为浓厚,将整个阎王殿大门笼在一片淡淡的白雾中,说不出的惊悚。彩蝶脚一抖,双腿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直接跪倒在地上,颤抖着身子动弹不得。
彩蝶是跨入四品境的修行者,能够让人如此轻易地动弹不得,便代表了等级的差距。此时殿前忽然涌起阵阵青绿色的光,将先前的白雾也染上了青绿色彩。
“一……品境……”魂色代表了一切,彩蝶难以置信地出声,此时的她已经是万念俱灰。如果自己是单纯前来的女嫁,或许还有存活的可能,可如今……
她突然想起了天玄,可眼前除了青蒙蒙的一片,哪里还有天玄的身影。彩蝶一诧异,微微转过头朝着山下望去。如此魂压,只怕不懂修行的公子早被震出山外了。
彩蝶想逃,却是力不从心,不多时,眼前一阵发红发黑,便晕厥了过去。
或许彩蝶永远也不会想到,她自认已经死在山下的天玄,此时正悠闲地在阎王殿里喝茶。没错,他是在喝茶,而且是跟鼎鼎大名的牛头鬼一起。
天玄慢悠悠地喝着茶,这是先前阎王殿的众小鬼准备的,虽然算不得什么好茶,但就鬼的品味来说也还算不错。当然,这是对鬼而言。
茶座旁,体格壮硕,足足有三个成人高的人形牛头鬼顶着自己的牛头,赤着上身怒视着天玄。虽然怒视,却没有任何动作。这并不是因为鬼海禁律的约束,而是天玄身上有一个让他震惊的东西,鬼玺。
见鬼玺者,如见阎王。
当初自己附身天玄之前,鬼相曾给了自己两件物品。其中一个是一不明来历的巨大魔茧,另一个便是这鬼玺。魔茧被封在自己的神识空间内没法取出,鬼玺却能。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天玄才缓缓道:“如果没有鬼玺,我只怕已经被你杀死了吧。”
牛头鬼怒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天玄不以为意,继续道:“难道你就不怕鬼海禁律的约束?如果我没记错,你如今牛鼻子上多出来的一个铁环,就是当初你触犯鬼海禁律才有的吧。”
“就算这破环锁住了我的部分魂力,我也能杀你!”牛头鬼恶狠狠地道。
“哦?那你怎么没有动手呢?既然知道鬼海禁律如今已经名存实亡,那你在怕什么?”
牛头鬼看着天玄,一个毫无修行根基的人,却敢直面他而没有任何畏惧,如此胆色倒是让人赞赏。但再有过人的胆色也解决不了魂力的差距,他唯一在意的,是鬼玺为何会出现在这名少年身上。
“说,鬼玺为何在你身上!”牛头鬼鼻中喘着粗气,周遭压力又加大了几分。
天玄突然吃惊地看着牛头鬼,诧异道:“哎呀呀,大名鼎鼎的牛头将军这是在人间待久了,健忘了吗?天下众鬼谁不知道,鬼玺一共只有两块,其中一块在白狐脸身上,这从未现世的另一块嘛,自然就在我的身上了。”
“白狐脸?”
“啊,白狐脸就是鬼相,你不觉得他脸蛋白白净净的,长得也很像一只狐狸吗?”天玄感受到周遭压力在自己提到鬼相时减了数分,继续接着道,“不对,他本身就应该是一只老狐狸。当初没有将你囚禁在狱海,而是放逐到这牛头山的人就是他吧。”
牛头鬼没有说话,似乎便是默认了。他收敛起自身魂力,再试探性地看向天玄,看向天玄摆放在桌上的鬼玺,粗重道:“鬼相让你来的?”
“这老狐狸没有叫我来,却特意把你的事情说给我听,你觉得他有几个意思?”天玄收起鬼玺,见牛头没有回答,自顾自道,“其实他就是想试探我,同时也是试探你。”
“试探我?”牛头鬼显得有些疑惑。
“你是真不知道?”
牛头鬼摇了摇头。
看着牛头鬼一脸疑惑的表情,天玄此时方才松了口气,因为从进入此地至今,他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纵有鬼玺为他抵去了大部分的力量,但他此时只是一个毫无修行底子的普通人,能撑到此时,全赖他这缕不同于这个世界的魂。
天玄此时的心情无比轻松,短短的一席话,却暗藏着许多玄机。而与牛头接触至今,他终于掌握了这个属于十大阴帅之一的牛头鬼最大的弱点。
每个人都有弱点。鬼也一样。从与牛头鬼见面至今,天玄一直在试探,试探牛头鬼是否有杀人之心,是否会藐视鬼玺的权威。而他敢这么做,只因为鬼相对牛头鬼的评语只有四个字:憨厚老实。天玄相信鬼相的评语,所以在无意中得知牛头果真居于牛头山时,便有了接近牛头鬼的打算,这才有了乔装入牛头山的一幕。
人生就如同一场豪赌,天玄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赢,但他也绝不会拿自己失而复得的生命做赌注。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拿出鬼玺做试探,在确认牛头鬼对鬼玺多有忌惮的情况下,这才敢正面与牛头鬼一番对谈。对谈中虽看似轻描淡写,却也道出了牛头鬼对鬼玺,对鬼海禁律的态度,这更进一步地确保了自身的安全。因为牛头鬼迟迟不动作,那就说明了一切,他或许真如鬼相所说一般憨厚老实。
一个憨厚老实的人,即便在摆出怎样吓人的姿态,本性依旧不会变。所以天玄适当地祭出鬼相,利用鬼相和牛头鬼的放逐两者从中以情动人。至于牛头鬼被放逐的具体细节并非出自鬼相之口,而是天玄通过民间传言猜测而出,而冠上鬼相作主宽赦牛头鬼,纯粹是胡诌。如今的鬼域阎王一直不出面主事,那么这件事由鬼相处理,听起来也是合情合理,牛头鬼自然也不会疑心。
而一切的关键,就在牛头鬼收回了所有的魂压。从一开始的压抑自身能力,到最后完全收回,牛头鬼实际上已经成功被天玄说动,只是他自己似乎还浑然无觉,所以依旧摆着一副看似凶狠,实则茫然的表情。
天玄看着牛头鬼,心情无比轻松。只怕世间没有人会相信贵为十大阴帅之一的牛头鬼,会被一个毫无修行底子的少年三言两语便说动,但事实上天玄确实做到了,就在刚才。而这一切的成就,说穿了也得归功于鬼相的四字评语。若非如此,天玄也不敢贸然出击。
人生如同一场豪赌,却并非只是具备赌博的勇气,也要有过人的赌术,以及诈欺的手段。
这一次,天玄赢了。赢得简单,实则不轻松,至少后背粘湿的一大片不是假的。
牛头鬼的最大弱点,不过情义两字。以无须有的恩情为媒,天玄便成功地让牛头鬼不再戒备。那接下来,便是如何利用此恩情让牛头鬼为自己所用,成为自己性命的最大保障。
天玄看着牛头鬼凶狠的面孔,嘴角微微漾起笑意道:“何必摆出这副面孔呢,我对你并没有恶意。就算有,我也没有杀你的本事,倒不如放宽心,让我把话好好说清楚。如何啊?老牛。”
听得老牛这一声称呼,牛头鬼猛一皱眉,瞥眼看向天玄的怀间,那里有鬼玺。再一思考天玄的话,牛头鬼微微点了点头。
牛头鬼的动作全被天玄看着眼里,天玄也不以为意,淡淡道:“老牛啊,其实你也知道阎王已经很久没有在伽罗殿出现了吧,鬼域大小事都是由鬼相一手操办。虽然鬼相并未主动点明要我来找你,但他对此却多有暗示,只是不便明言。我来这,便是要让你帮助我,重新整合十大阴帅的力量!”
听得天玄坚定的语气,牛头一愣,十大阴帅本就归阎王本人统辖,为何要重新整合,难道自己被放逐这段时间有了什么变数?牛头鬼疑问道:“这……你想要十大阴帅的力量做什么?”
“很简单,替阎王铲除不安分的鬼域十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