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女子抬眸,纤手却没停止拨弦。
“我一直觉得,他有事瞒我。”
子墨微微一颤,定了定神,轻笑道:“谷主就这般相信子墨没有事瞒你?”
“我不信,不过,有关赵宫实况,你没必要瞒我。”
谷中风景正好,湖上结了冰,簌簌而下的梅花落在上面,似有清脆的声音。
“如果我说,有些事,你躲不掉,该如何?”子墨瞧着这开得正好的寒梅暗暗出神。这个地方,叫雪谷,一年四季皆开白花,彰显着谷中人的避世之心。
琴音戛然而止,她定睛,女子掀帘,一袭雪衣刺得她双眼微微吃痛。突然,她觉得不该说那些话。
“躲不掉,就该去面对不是么?”女子眼角含笑,好看得眸,净澈如泉。
“罢了,权当我没说,你好好养病,我走了。”她的确不该说的,眼前的女子,就该如此遗世独立,世间浑浊,不该趟。
她转身欲走,女子把玩着雪白的衣袖,不急不缓道:“楚王病重。”前者一怔,刚抬起的三寸金莲落回原地。
“大公子为你花了不少心血,该放下的,便放下罢!”她不敢转身,能感觉得到,女子的眸,逐渐犀利。
无情擅医,早已看出女子的心疾,若是再在那无尽的权谋利沉沦,势必落得红颜一殇。于是赵嘉将女子送到这里,联合无情揽了荼蘼谷的一切大小事务,阻止她知晓外界一切事物,只为她静心于世,放下心中一切。如今,女子双眸净澈,自己不可再将她拉入世俗。
“很久以前我便说过,我想做的事,无人能阻。”女子拢了拢面纱,挥落手背上的一朵梅花。
子墨无言,漠然离去,怪不得她不见赵嘉,看来,今日,自己不该来的。
咸阳城举袖为云,包罗万象,繁花似锦,百姓虽怨常年征战,但见秦国日益强大,心中也便没了阴霾。
不足十年,咸阳变化不大,该热闹的热闹,该冷清的,依旧冷清。变化的,也不过秦后宫的几笔秘事。
秦王政还未加冠之前,赵后为巩固自己的地位,残害宫妃,致使秦王无所出,只有胡姬所诞烨熠一子,却也因身体羸弱于九年前夭折。
秦王加冠后,群臣大肆巡逻美人送往后宫,望秦国子嗣丰盈。
后宫无赵后,宫妃为秦王诞下数子。群臣进谏,恐后妃为争权位互害,应早立王后、太子。王怒,曰,王后之位独雪美人可担,雪美人既亡,后位空设。至于立太子一事,他倒是准了,只是事情没按着群臣们的思路发展。他接了长子扶苏入宫,欲封为太子。
扶苏郑姬之子,其母恐遭赵后毒手,扶苏诞生时便将其送往宫外,王密寻之,送扶苏于蒙家。
蒙家在秦国有权有势,吕不韦失势,秦王又逐渐丰翼,关于扶苏身世,秦王如是说,也无人敢再议。
扶苏即为长子,太子之位无异。然,扶苏进言道:儿臣年幼,愧于太子位,父王年壮,太子一事,尚可搁置。
王喜长子之言,虽准,却将扶苏公子做太子之才培养。早年郑姬过世,王悲,每日前往棹阳殿悼念,对其子爱护过甚,亦是对郑姬的思念。于是,只要是后宫中人便知道太子之位非扶苏莫属。
无权可争,于是,秦后宫归于一片祥和,当然,祥和,也只得说后宫争斗少了,并非发生的事。譬如,赵清芷。
赵清芷很祥和的怀上王嗣,很祥和的诞下公子胡亥,很祥和的居于云华殿。可事实上,胡亥的来历,并不祥和。即便不祥和,也无人理会此事,阴令记有秦王于某夜宿于云华殿,赵清芷怀有身孕,无人可疑,除了嬴政自己。
只是华阳太后教训他,作为秦之帝王,不能如楚王一样空设后宫,他雨露均沾,延绵子嗣,这是帝王应有的责任。他知,也照做,但他从未想过宠幸赵清芷!他不明白那夜为何宿于云华殿,在她生烨熠时,他与雪鸾皆在她身上动了手脚,虽没有使烨熠在一出生时便夭折,但她断然已没有了生孕能力的。他想查,却又发现并无必在这种小事上花费他的时间,纯属浪费。
雪鸾走后,倾乾殿便空置了,无人敢住,也无人有资格入主。
秦宫,又降了大雪,玉琢银装,美得凄凉。
“你怎么步行来的,太仆府的人要造反了?”拂去他衣上的雪花,与他一起望着漫天白雪簌簌而下。
“对啊!在造反呢!我都叫不来他们呢!”
“那以后就步行到倾乾殿罢,每日我立于最高的一步阶梯上,等着你陪我一起看漫天飞雪。”
“好啊!雪鸾可要一言九鼎哦!”
“好……”
“雪鸾,又下雪了,你,又食言了。”帝王的坚强,他早已学会,却在雪鸾的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逼着他隐藏心中的情,逼着他习惯独看天下,是否,因他,想将她留在身边,而她,不愿?
蒙毅撑着伞站在不远处,看那雪里玄衣,负手立于倾乾殿最低一步宫阶的秦王嬴政,微微抬首。
那里,曾经站着一位仪容姣好的女子。她如傲然开于天山的雪莲,雪里白衣,遗世独立。
这么多年了,每逢下雪,陛下便会来此痴痴想着,阿房姐会来。痴想了这些年,她从未回来过,他从未放弃过。
雪花簌簌,孤凉的一抹玄衣看得人心酸。蒙毅暗暗思索,也许,阿房姐走得正是时候。
陛下加冠那年,陛下平内乱,削吕党,正是忙得不可开交,不得松懈半刻,她在此时离世,刚好给了陛下一个磨砺的机会,让陛下在感情与朝政上游刃有余,尝到帝王该有的孤寂与酸涩。
记得,在很久以前,为了陛下能安心朝政,他暗杀阿房。当时,他以为她不过是一介红颜祸水而已,如今看来,阿房若能在陛下身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怪不得传闻会说,昭夷王后智能察微了。
“你身为臣子,不为陛下排忧解难不说,竟在一旁暗自神伤?”
雄劲有力的声音将蒙毅骇了一跳,转身刺鼻的血腥使他皱了皱眉头,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年他追陛下至断思崖时,看到的十里血红。
血腥的来源是蒙恬,他那位面对千军万马面不改色的大哥!恬淡沉静,出生虎门,本不该取此名,只是父亲意愿如此。然,大哥却将“恬”字诠释得琳琳尽致。
陛下宠幸蒙家,一再为他的大哥加官进爵,不论晋升还是左迁,大哥从来不蹙一下眉头的领旨。大哥本就是一副恬淡沉静的性子,但至少还因为秦军大胜或是阿房姐高兴、伤神过,现在,别说高兴了,那****带回阿房姐的噩耗,大哥连一丝丝的神伤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