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淡墨阁本是洛娘特意为门主准备的,现在被那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占了,害得洛娘一阵苦闷。门主喜欢安静,要在雅溪楼这种地方找到淡墨阁这一块净土已是万难,要再寻,可真是难为死她了。
好在门主通情达理,不是想象中的那般难伺候,二话没说便去了她的厢房。她是楼主,厢房自是鲜少有人去的,所以那也算是静地与净地了。
女子去了厢房,洛娘则去了正厅,雅溪楼最热闹的是夜晚,作为楼主,是不敢甩手不管的。
厢房内,墨衣女子倚在窗边,望着窗外的一湖碧水。
微风轻拂,绕着那遮住容颜的面纱。墨黑的长发倾泻而下,一两缕发丝轻轻浮起,比那初春的柳条还要柔软。
女子静坐着,不知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以至于屋内有了些变化也都浑然不知。
赤红的蜡烛跳动着豆大的烛火,昏黄的灯火映着女子的侧颊,长长的睫毛打下一团阴影,煞是一番动人。
“你似是有些心事。”蓦地,女子骇了一跳,猛然回首,只见赵嘉倚在长榻上,手中拿着一卷竹简。
“先生不知私入女子闺房,是不合规矩的么?”心思被看破,女子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在下与姑娘邂逅于咸阳,为姑娘的风姿所吸引,便追到了赵国,今日好不容易见着一面,姑娘与在下没说上几句话便走了,在下从觉得自己是个君子,见姑娘房中灯火未灭,便进来了。”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羞耻!亏得她一直敬佩他!
“扑哧——!”赵嘉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笑你脑袋不够聪明呗!”
“你!”
“别气别气,”赵嘉掩住笑,“逗你玩的,若是我真这般恬不知耻,岂会深得天下人的信任?”
额……好罢,是自己小心眼了。
可是他方才说逗她玩?这人看她的眼神总带着探索,这么晚追至厢房,只是为了逗她玩?她不信。
听嬴政说,雪鸾是个细作,是楚国的细作,也是秦国的细作,她的身份,一直是可疑的。她与嬴政本来就什么太大的交情,对于雪鸾的身份,她也没替嬴政细细追究过。今日见雪鸾与寒梅先生在一起,且听他们交谈,并非是刚认识的,于是,她便来了兴趣,想探究一下。
“喂!”赵嘉觉得这个女子还真是存了太多心事,与人说着说着就会想到别处去,“在下容貌就这般倾倒众生么?方才在院中被你擒住扯下面巾,眼中惊愕已是不绝,此时真是看傻了?”
墨衣女子避开赵嘉的目光:“没想到风华绝代的寒梅先生竟是如此自负!”
“那姑娘的意思是说在下的容貌不如姑娘的?好啊,那姑娘放下面纱也让在下自卑一回啊!”
“哪有先生这般比较容貌的,先生是男子,怎可与女子比较?”
“那该如何比较?”
她有说要比较么?”先生怕是会错了意,天色已经很晚了,先生还是早些回房休息罢。”
“你怎么老是要赶我走呢?”
墨衣女子好像有点不耐烦了,皱了皱眉:“晚辈与先生素无交情,先生形影不离的缠着晚辈,到底是何意?”
“怎么,生气啦?”
女子觉得自己有些过,虽然他们年纪差不了几岁,可寒梅先生总归是前辈,她平息了一下:“先生若真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哦?若我说,我就是喜欢你的气息呢?”
墨衣女子心跳突然漏掉一拍,顺手抚了抚身边的香炉,不喜不怒道:“世人觉着先生有‘风华绝代’之资,可晚辈今日怎么觉得,世人用错了词?”
“那姑娘觉着应该用何词?”
“风流绝代。”
“不过是喜欢姑娘的气息罢了,这就‘风流’了?”
“若不风流,岂会说这些话。晚辈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这样的气息世间多不胜数,先生真当晚辈脑子不够使?”
“没有人告诉姑娘,姑娘的气息里,存着兼爱,包容天下一切么?这种气息,不是寻常人可有的,我会永远记得。”赵嘉侧首看着她,便是这一侧首,让女子永生难忘。
昏黄的灯火下,那位风华绝代的男子微微侧首,精致的轮廓似有一层光晕,恍若刚从天界下来的仙人。女子永远记得,这一晚,男子侧首,眼中不带探索,而是认真的告诉她,她的气息里,存着常人少有的兼爱温和。
便是这一晚,女子本就不是很平静的人生又起了一次波澜;便是这一晚,女子的脑海中,深深印上男子的轮廓。以致很多年后,及至她安详的闭上双眼,都只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位风华绝代的男子在灯下回首,认真的告诉她,他,会记得她的气息。
那一夜,之于他们,是相识的开始。之于她,是心悸的开始,而之于他,连他自己都不知,那是什么的开始。
夜探雅溪楼,他,探的是雅溪楼的幕后,却不知,实际上,他探得的,只是她的心。
很多年后,雪鸾曾问过他,那一夜,他到底后悔不后悔跟着她夜探雅溪楼。答案,他用尽一生都没有勇气告诉她……
十九年前的隆冬,赵国太子府的寻梅居前的梅花开得正盛,雪白的梅,冷傲严寒,散着幽幽之香。天空已开始落雪,不似往常从细碎的雪花开始下,今日,是朵朵梅花般的大雪。
梅树下,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孩嘟囔着小嘴,闷闷的扯着手中的梅花瓣,男孩坐在梅树下的石阶上,数一数梅瓣,又望一望寻梅居寝居紧闭着的大门,丝毫没在意瘦小的双肩已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花。
“小公子不在屋子里呆着,怎跑到外面来了?”
侧首,青衣女子含笑姗姗而来,小赵嘉喃喃叫了声“先生”,又低着头数着梅瓣,样子着实委屈。
“小公子这是受什么委屈了?”青衣女子轻轻拂去小赵嘉肩上的雪花,柔和的问道。
“他们不让我进去!”小赵嘉愤愤的指了指紧闭着的朱红大门。
青衣女子朝那大门瞧了瞧,笑道:“那里正乱着,宫人们怕照顾不到小公子,所以才不让小公子进去啊。”
“可是我想看妹妹!”
“妹妹?”青衣女子惊愕,“夫人都还没诞下腹中胎儿,公子怎就知道是妹妹了?”
“不知道,就感觉是妹妹。先生,”小赵嘉乞求的眼神看着青衣女子,“您带嘉儿进去好不好?”
青衣女子思虑了一下,正准备答应,便听到朱红大门被打开,里面传出不寻常的呼声,彼时,雪下得更大了,就像,是为了那即将诞下的婴儿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