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
黛色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殿内的人抬首,白色的光刺痛了她的眼,下意识的抬起衣袖挡了挡。
来人顺着光走向她,一步,两步……她终于看到来人的容貌,不由得心惊。
雪色衣衫,三千青丝斜插一只白玉簪,素颜倾国,遗世独立。
赵清芷冷嘲,无论这人怎么沾染血腥,永远配得上那一袭雪色。
“胡亥已交由赵高教养。”
木门被掩上,屋子里又是一片昏暗。
雪鸾坐到案几前,淡然道。
“你会轻易放了赵高?”赵清芷不大相信,雪鸾费劲心计让她自投罗网,岂会不压制住比自己更有野心的赵高?
“如何驾驭赵高,是陛下之事,我管不了。”
“那你为何独独要我死!”赵清芷咆哮,她不是挺厉害么?不是震慑得了后宫么?为何非得要她死!
雪鸾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轻松道:“因为一旦我死,后宫就很难有人压制得住你的野心与私欲。既然压制不住,那断送你的性命,也是好的。”
“你果然视他人生命如草芥!”等等,赵清芷屏息细想雪鸾的话,半信半疑道,“你中了‘红颜殇’?”
“对啊。”雪鸾耸耸肩,“不过毒性暂且封存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那日赵嘉在殿外听见嬴政与雪鸾的谈话,落寞的他随意将所熬的粥交给一宫人。恰巧那宫人就是赵高之人,乘着雪鸾昏迷之际混进倾乾殿的。那时的雪鸾正经历了丧子之痛,戒心跌到谷底,“红颜殇”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进入了她体内。
因着她独特的体质,毒性扩散的慢,待她回雪谷时,才被赵嘉瞧出来。
赵嘉医术有限,千方百计寻来崔文子先生,也只能暂且控制毒性,要寻到解救之法,是难之又难。
那次她是真的不准备再回来了,大限将至,回来,不过是徒添嬴政的伤悲。
可她舍不得对嬴政的爱恋,再转念一想赵清芷太过猖狂,嬴政对后宫之事又是爱理不理,终究是放不下,便回来了。
“哈哈哈……”赵清芷猛然大笑起来,原来她中毒了,“红颜殇”是没有解药的,就算雪鸾再命大福大,也逃不过一死!
“你笑得太早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我死过那么多次依旧还是好好的回到这座王宫,这一次,说不定我又侥幸逃脱了呢?”雪鸾不是安慰自己,而是用谎言打破赵清芷的最后一点幻想。“明日便是我的册封大典,明日之后,我便是秦国王后,扶苏便是太子。不管我还能活多久,我死后,都能葬在陛下身边,而你,只能在百里之外。所以,终究,你还是得不到想了一辈子的后位。”
“不会的!”赵清芷不相信,“老天不会这般眷顾你的,它给了你这么多好运,也该尽了!你是在安慰自己!”她面目狰狞的喊道。
“我说了,就算我今日死,我依旧会被封为王后,而你,永远只是侍妾。”雪鸾淡淡道,赵清芷正襟危坐,那眼神似是要吃了她,她似笑非笑续道:“你现在是在想,我雪鸾做了那么多坏事,为何老天还是不让我死,对不对?你也不想死,因为还没看到老天给我的惩罚,你死不瞑目。”
“对!”赵清芷不否认,雪鸾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可以活那么久!她不甘心,她不要死,她要活着,就算是老死在这永巷,也要活到雪鸾得到报应那一天!
“可是你活不了了啊。”雪鸾怜悯道,“你知道么?昨日那一刀,是陛下有意不躲的。”
“什么?”赵清芷长大瞳孔,她什么意思?
“陛下觉得亏欠了你,让你刺一刀,以此解了心中怨恨。只是啊,你太狠毒了,居然在刀锋上涂了‘红颜殇’。弑君的后果,你该知道的。我替你求了个全尸,喏,”雪鸾拿出一只小陶瓶推至赵清芷眼前,“这里面是赵高那里最后一点‘红颜殇’,这东西太害人,最后一点,赐给你最好不过了。”
赵清芷脑袋一片混乱,陛下觉得亏欠了她?是她自己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呵呵……为什么一切都这么可笑!
想要他的怜悯时,看不到,不想要时,才发现他已给过了!
为何总是错过,只是相遇的时间错了、地点错了,便错过了自己的一生!
雪鸾说她这一辈子都活在羡慕与嫉妒里,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雪鸾错了,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不是后位,不是权倾天下,只是想做一位他看在眼中的侍妾而已。她只要陛下在闲暇时,不忘偌大的秦王宫还有一人叫赵清芷,她很爱他,希望他看她一眼。
原来是嫉妒淹没了她对他的爱,不怪任何人的……
雪鸾起身离开,赵清芷已寻到了自己的去处,看来,悲哀的,不是赵清芷,倒是自己还不愿放下呢!
永巷的阳光永远是那么凄凉,看一眼荒芜的院落,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在这里,保住了很多妃嫔的性命。而今,还是在这个地方,却是断送一个人的生命。
她孤傲,她清高,却从不轻视每个人在这世上生存的权力,唯有对赵清芷不同。说讨厌她,不是;说嫉妒,更谈不上。她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何非要了断赵清芷,她们之间一直是雪鸾在伤害赵清芷,应该是后者恨毒了前者才对啊,她为什么回还击?
是赵清芷爱嬴政的方式太毒辣,还是因为随心?
哪样都好罢,一切都结束了,恩恩怨怨,都结束了。
四通八达的永巷,隐隐飘扬着宫婢欢快的歌声。
听着那无忧无虑的歌谣,她寻声而去,走了不知多少回的永巷,不知从何时开始,已有了欢声笑语,远远望着那浣衣而歌的妙龄少女,她想起了初入秦宫的自己,想起了瑾儿,想起了子墨……
不知哪里飘来一片枫叶,她不禁伸手,火红的枫叶静静的落在掌心。
喉间的腥甜蔓延只口腔,红枫染了一抹妖冶的赤色。
记得多年前雪花飞舞的倾乾殿,有人徒步于宫阶之上,与她并肩看雪。她承诺过他不会错过今年的雪景,她还想再陪他走一段,一段雪景就好……
冷风拂过,搅起她如瀑的发丝,枫叶被带走,仰望苍穹,看着那火红的枫叶越飞越远,她伸手去抓,却只落得一手华发。
红颜殇啊,红颜一殇,铅华尽华发……
她轻笑,这名字,起的真好。
又是一年冬,秦宫人都换上了厚厚的棉衣,殿内也都笼上了炭炉。独倾乾殿内一片冰冷,独雪鸾一人着几件雪色单衣。
最近雪鸾的身体越发疲惫,就如百岁老人一般,动一动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刚入冬,很冷,却还没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