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细作不语,她们知道阻止也没用,只在心中暗恨没有疗伤的草药或说是药粉!
干净的溪水冲刷掉她手上的血渍和污垢,展露出来的是一双触目惊心的手——皮肉在溪水的浸泡下向外翻了过来,泛白的伤口不再流血却比流血时更加可怖。
许久,她掬了手水,清澈的水照映出她脏兮兮的面颊,她晦涩的笑了笑,捧水将脸洗干净。
“门主可是要回去了?”
“回去?若太子丹不出现,蓟城将会被秦军血洗,我们是助秦国一统天下,不是助纣为虐。秦军残害妇孺若是传了出去,天下人还怎么敢在国破后安心依附秦国?”她盯着溪水道,溪水中映出那张好看的脸,还清晰的映出她的眸——浑浊如尘,不见澄澈。
说话的细作垂首:“属下愚钝。”
“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身子吃不消。”
身后的两人有些愧疚,细作不该有感情,被门主看出她们对她的担忧,是她们的过失。
“人与畜生最大的区别,就是人的感情丰富。若是细作真没了情感,不都是畜生了?我若怪罪你们,岂不也是骂道自己头上来了?”
俩人忍不住一笑,雪鸾也仍不住笑起来。
三个人的笑倒映在水中,她身后的俩人正值芳华,笑起来别样的好看。为乱世牺牲的,不该都是细作,天下不该有细作……
雨很小,小到似乎没有下雨。
她起身,走到君月坟前行了个大礼,转身对俩细作道:“现在我们要去办一件事,很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秦军当场处决,你们是要跟着我,还是回荼蘼谷或是雪探阁重新领取任务?”
“属下随从门主!”两人单膝下跪,低眉拱手道。
听她们回答,她心头闷闷的,摇了摇头,还是带她们走出山去。
秦国,咸阳城外的竹林。
春日的竹子长成了翠绿色,冬日铺在地面上的竹叶,像是被人扫去了一般,全然不见踪影,黝黑的土壤上只剩新鲜的竹叶和刚冒出头的竹笋。
翠竹,春风,白衣。
举手投足,依旧的魅惑尔雅。他是太子丹,一个本该死去的燕国太子。
身后,响起有人走路踩疼竹叶的声音。
“知道我为何要见你么?”来人问道。
太子丹轻笑,不答。
“你好似很厌恶我。”那人的脚步停了,太子丹忐忑不安的心,舒缓了些。
仰首,他看了看碧蓝的天空。
身后的人是秦王政,那位将成为天下霸主的君王。
就算雪鸾的计划再周密,他也知道,自己也还是逃不过嬴政的视线。在燕国撤退到辽东郡的途中,嬴政的心腹传话请他来秦国一趟。他很庆幸,自己是被请来的,而非五花大绑俘虏来的。
“我是厌恶你,所以派人刺杀你。”他直言不讳。
嬴政转了转眼珠,深邃的眸子有些笑意:“就为我当初阻挠你回国?”
“不光如此。”太子丹面部表情,“还因我真的想与你争天下。”他很平静,就像一位老者诉说着陈年往事。
“为何?你一向不爱朝政的。”若是真要争,早在十二年前赵国欢醉台一宴上,他就会有所行动的,何以等到现在,没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孤注一掷?
“人是会变的。乱世,太繁华……”太子丹颔首,有些黯然。
嬴政有些释然,是啊,繁华的乱世总诱惑着无数人前仆后继的去争夺,他是这样,太子丹,也是这样。
荆轲刺秦,虽荒谬,他却从未看轻过太子丹。在这乱世的末尾,已很少有人敢与强国抗衡了。他敬佩荆轲,亦敬佩太子丹。杀荆轲是国法,杀太子丹,不过是泄愤。而他的愤怒在秦军攻占蓟城时消失殆尽,余下的,是对太子丹的敬佩。
今日在他来这里的路上,他还在挣扎,是不是该为了秦国没有后患,杀了太子丹。
来到这里,看见太子丹的风轻云淡,仿佛一切,都已成了过眼云烟。
“在如斯乱世,每个人都有权利争夺天下,失败了,你可以卷土重来,但,在这之前,你要看清自己有没有那个必要卷土。”这是他对太子丹的忠告。
太子丹诧异,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去定义身后的王者。这句话,不是成功者对失败者的怜悯与不屑。
卷土重来,是,他曾想过,在嬴政说这句话的前一刻,他依然纠结。现在,紧紧揪在一起的心,松开了。
微微的暖风拂过,他的心,很舒坦。
终于,他明白了。自己的失败,不是输在秦强燕弱,而是心之所向。
乱世的确繁华,嬴政去争,是为天下太平,而自己,是为一己私欲。所以,他的输,是必然。
转身,他有了勇气去面对自己的命运。
眼前的这个人,刚毅冷峻,是王中之王。他的王者之气,自己望尘莫及。
“我输了,一败涂地。”他笑,不是苦涩,是闲适。
嬴政亦笑,不是胜利者的傲然,是对眼前这位白衣男子敬佩。
“你约我在此,不光是为了让我输得心服口服罢?”言归正传,他的笑意转为朋友玩笑时的狡黠,“是想让我成为你的谋臣?”
听他一说,嬴政笑得大声:“就说你太子丹聪明至极!”
太子丹渐渐隐去笑容,很为难:“既然是要劝我为秦国臣子,便不会在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方式。秦将王翦是恨极了我,便是你信我真心为秦国谋划,他对我也不会抱有一丝信任。你秘密见我,一是怕自己陷入王翦必除我的困境中,二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会同意,届时我也可以全身而退。是么?”
“对。”嬴政点头,“燕国还未灭,而你是太子,决定不了燕国的生杀大权。你降服于秦,断然不能使人信服。你是雪鸾的朋友,我不想赶尽杀绝,所以秘密见你。”
提到雪鸾,太子丹心头闷闷一痛:“你说过,我不爱朝政。争过一回,尝到了权政的苦楚,我再是不会沾染了。雪鸾力保我周全,也是想让我回归本性。谋臣一事,你放弃罢。”
“雪鸾?你见过她了?”听到他见过雪鸾,顿时嬴政体内热血沸腾,“她在哪儿?”
愕然于他的振奋,太子丹笑得有些无奈,这就是王者,权倾天下又如何,依旧见不到心爱之人!
“她为了保我性命,在蓟城帷幄,不知现在可好。”
嬴政皱了皱眉,道:“王翦不会容许她全身而退的!”
“那该如何是好?”太子丹没想到这一点,雪鸾曾被秦国人称为“祸水”,落在王翦手中,如何能逃脱?
嬴政沉眸,思虑了一会儿:“你走罢,我会处理剩下的事。”言罢,他急匆匆离开了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