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裂变的人性
为控制囚徒，绿岛军宪煞费苦心，他们根据不同的对象，进行混成编组，以相互掣肘、相互牵制。除此，他们大肆推行告密制度，对告密者给予轻役、减刑奖励。在这一肮脏制度之下，囚徒们事事小心，处处留神，精神状态极度紧张，一些苟且偷生者，为了自私目的，不惜诬告陷害，残害他人，但忠厚善良者毕竟占据着主流：绿岛有一标志性建筑，即东北岩礁上的白色灯塔，它是美国人援助建造的。1937年12月，正是抗日战争最为惨烈的时期，南京城陷落，日本人奸杀掳掠，制造了震惊世界的南京大屠杀。旅居南京的500余美国人，畏惧日军淫威，登上了扬子江的“胡佛总统号”邮轮。不幸的是，当邮轮行至绿岛附近海域，碰上了暗礁，情况十分危急，岛上军民发现邮轮的呼救信号，顶风冒雨，驾着大小船只前往营救，邮轮沉没了，但500余名美国人却全部获救。美国总统罗斯福闻之，即刻致电蒋介石，除以示感激，另拨出专款，在绿岛援建一座高标准的灯塔，自此，这座白色的灯塔成为绿岛人的骄傲，绿岛军民总是在“胡佛总统号”沉没这天，聚集到白色灯塔跟前，进行正义思想教育。但1959年的灯塔教育活动却发生了一件轰动不小的事情。在洁白的灯塔底部，有人用铅笔画了一幅漫画，一个戴着巴拿马高顶礼帽的美国人牵着一只哈巴狗，狗尾上写着两个字：蒋公。这还了得！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出现了这样的漫画，绿岛军方甚为恼火。
查！军方首先把目光对准了新生训导处的囚徒，训导处处长姚盛斋甚为聪明，他令人找来档案，将能写会画的一一罗列，很快，60多人的名单到了他手，凭着这些名单，他指派下属在怀疑对象中间开展有奖检举活动，有意思的是，有奖检举刚刚开始，台北高美专讲师王浩就挺身而出，声称漫画出自他手，案子破了，姚盛斋心情舒爽，一方奖赏部下，一方将王浩关进小号，可就在这时，犯“通共”罪的高美专学生刘江平却站了出来，对监狱方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漫画是我画的，与王老师毫无关系。”一宗案子蹦出了两个认罪者，这令姚盛斋迷惑不解。究竟谁是真正的画者呢？姚盛斋再次发挥他的聪明才智，他令人将王浩和刘江平分别押到审讯室，提供了铅笔白纸，让他们仿制一幅灯塔上的漫画。自然，一画，王浩老师就露馅了。姚盛斋审讯王浩时，问他：“你为什么甘愿当替罪羊？”王浩的回答令姚盛斋心颤：“你们大搞告密制度，摧残了难友们与人为善的本性，作为教师，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愿用自己的牺牲，唤醒你们的理智。”王浩的慷慨陈词，撞击并感染了姚盛斋，在他的左右下，这次漫画事件最后不了了之。
绿岛集中营有规定，关押囚徒不准擅自宣传过去的政治主张，也不准讲述各自的政治经历，否则，给予重役和加刑处分。出于对告密制度的反叛，戴华光放风期间，经常大肆宣扬他的“英雄壮举”：“我戴华光24岁喜从天降，在马来西亚当作家的三姐戴小华赚了一大笔稿费，赞助了我五千美元到美国读书，返回台湾后，我崇尚民主，憎恨专制，组织七八有志青年，秘密成立‘人民解放阵线’，自封为主席和总司令，成立地下印刷所，发传单、投邮件，还研制烈性炸药，瞄准了台北军营就近的‘嘉江大桥’，只可恨天不助我，桥未炸成，老子却身陷囹圄，太他妈背了！”
管教人员闻讯，把戴华光关到审讯室，质问他为何这般，他却满不在乎地说：“你们不是实行告密制度吗？我要让那些告密者在我戴华光身上捞不到一分好处！”
审讯人员问道：“你不怕从重处罚你吗？”
戴华光却大义凛然地答道：“我已经是无期了，你们还能怎样？大不了一颗枪子毙了我！老子当过主席，当过总司令，这一生值了！”
监狱方知道戴华光的骨头硬，想不出惩治他的好办法，后来，一位略懂佛学的指导员，再次发现戴华光违抗禁令时，便从兜里掏出一颗佛珠，递给戴华光，对他说：“既然你心已经向佛，就应到有念珠相伴。往后，你每发作一次，我就送你一颗佛珠，但愿看在佛祖的面上，你能够改善自己，成为心静如水的佛门弟子。”
戴华光接过佛珠，哈哈笑了起来：“佛珠通常18颗为一副，这不还差了17颗嘛！指导员，你听好了，我再违禁17次，也好讨你一副念珠。”
一听这话，指导员气得眼斜嘴歪，有口无语……
25、碉堡的新用途
绿岛沿海岩礁之上建有几十个钢筋水泥碉堡，是环形防御阵地的火力支撑点。1954年12月2日，台美《共同防御条约》签订后，蒋介石趁机造势，大肆宣扬台美共同防务的强大威力，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也遥相呼应，不时派出美国第七舰队到台湾海峡游弋，并将美军第18战斗轰炸机联队部署台湾，还在台湾佳山一带部署了当时最先进的“斗牛士”地对地战术导弹，这一来，也给国民党中下级军官造成了错觉，认为台湾的工事防务，退则固若金汤，攻则势如破竹，他们甚至无视人民解放军的日渐强大，在浙东沿海不断发动骚扰性攻击，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之下，绿岛守军认为有美国人的保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他们废弃了沿海防御堑壕，废弃了钢筋水泥碉堡，这一来，新生训导处捡到了便宜。因为上司已经拨下专款，兴建一批禁闭室，他们觉得沿海碉堡可以利用，也就将兴建禁闭室搁置在了一边，再有犯人违禁，姚盛斋就将他们关进沿海碉堡里。热带强光之下，密不透风的碉堡如同蒸笼，闷热无比，痛苦难忍，一些体质弱的囚徒关进碉堡后很快就昏死过去，因此，大家视碉堡为魔窟，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1958年8月23日的第二次台海危机爆发后，台湾军方为了稳定后方，分派一批有“军情”背景的政工人员，到各地巡回做报告。1959年6月，政工主任罗上校来到了绿岛新生训导处，在他的报告会现场，突然站起了一位精明干练的中年人，他叫魏晋和，是1955年在一江山战役中被俘的解放军作战股股长。罗上校惊异地望着魏晋和，问道：“何事？”
魏晋和从容地答道：“有要事相告。”
罗上校只得停止了报告，将魏晋和请到了一间密室。
魏晋和问罗上校：“国军经费是否可以随意乱用？”
罗上校答道：“当然不可。”
“如若乱用，该当何论？”
“一经查实，照章严惩。”
“好！”魏晋和向罗上校竖起了拇指，接着说道：“保安司令部拨款建造禁闭室，新生训导处截留专款，用废置碉堡禁闭新生，如此随意挪用军费，军令军法何在？”
稍作停顿，魏晋和又说：“美国人虽然跟你们签订了《共同防御条约》，但据电台、报纸透露，美军游弋海面的不过是几艘战列舰，其性能火力最多跟大陆海军平手，美军第18战斗轰炸机联队，战机不过几十架，论性能、论数量，远不及大陆空军，至于区区‘斗牛士’导弹，很难与大陆的‘萨姆’导弹抗衡。因此，你们如此依仗美军，松懈防御，败坏军纪，早晚要重蹈淮海战役的覆辙。”
魏晋和有理有据的论述，深深刺激了罗上校，他缄默良久，对魏晋和说：“你先回去吧，我会给你个满意答复的。”
罗上校离开绿岛仅仅一个星期，国防部的训令就传到了绿岛。沿海废弃的堑壕一律整修，转给训导处的碉堡统统由驻军收回，训导处若用，也只能借调。同时，训导处处长姚盛斋退补禁闭室专款，行政上领受处分。
相关链接：《世界军事》杂志2010年第三期：1953年1月，艾森豪威尔出任美国总统，2月2日，他宣布解除台湾的军事“中立化”，美第七舰队不再限制台湾军队对大陆自由行动，并协助台湾防务。美国的这一“放蒋出笼”的政策，就是压中共在朝鲜谈判中让步。不仅如此，2月6日，美国国防部军援局局长欧穆斯德少将访问台湾，台美关系进入蜜月期。
是年7月下旬，朝鲜战争正式实现停战，这意味着蒋介石借朝鲜战火重返大陆的梦想破灭；在这种情况下，维持和发展与美国的军事关系才是台湾当局继续生存的唯一对策。鉴于此，台湾当局积极谋求，争取与美国缔结一个“共同防御条约”。从美国方面来看，朝鲜战争结束以后，美国将其远东战略的着眼点放在对付亚洲共产主义对美国战略利益的威胁上。为此美国先后通过与菲、澳、新、日、韩等国签订军事条约的方式，在西太平洋地区构筑了一道环形防线，作为其安全屏障，台湾在客观上成为这道防线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因此，美国方面亦愿意与台湾签订一个正式的“共同防御条约”。
1953年10月1日，美与南韩安全条约签订。不久，台湾当局便掀起了一场外交攻势，由“外交部长”叶公超告知美国驻台“大使”兰金，台湾方面已经以美菲条约为范本，草拟好一份与美国的双边安全条约草案。同年11月8日至12日，美国副总统尼克松访问台湾，叶公超向尼克松面陈了缔结安全条约的建议。1954年12月2日，台美正式签订《共同防御条约》，标志着台美关系达到新的高峰。
26、逃跑者的命运
自从有了监狱，就有了逃跑。
在绿岛，顺着新生训练营的东北方向，在寂静的小路边可以看到一排排的坟墓。新生的编制共有十二个中队，而这里，被新生们凄酸地称为“十三中队”；坟茔里的亡灵都是绿岛的政治难友，其中，不乏逃跑罹难者。早在1909年，日军总督佐久间左马太关押的76名日本浪人，就因为尝试逃离绿岛，而统统葬身大海。然而，出于人性渴望自由的本能，以及对绿岛恐怖生活的畏惧，一些绿岛政治犯却不惜冒险，一次次尝试惊心动魄的无望逃亡，但，没有一个人成功，他们的结局，不是淹死海中，就是被抓回来枪决。
在绿岛囚犯中，有不少水上高手，他们自持艺高胆大，贸然挑战大海，却总是被大自热斩于马下。1952年夏，一位当过海军的难友趁着夜色，偷偷翻过了围墙奔向岸边，解开了一只舢板的缆绳，划着它拼命往大海深处逃去。出港没多远，巡逻艇来了。这位难友凭着多年的海上经验，跳下船，伏在了船底。巡逻艇上的巡警长只见舢板不见人，早就猜到了偷船者的伎俩，他指挥巡逻艇绕小舢板转了一圈儿，止住了跃跃欲试，准备跳帮的部下，冷酷地对他们说：“让他逃吧！”巡逻艇渐渐走远了，船底下逃难者暗自庆幸起来，他继续伏在船底，以手做浆，全力往前划行。可是，驶出绿岛没多远，一股旋流袭来，他就像一叶小草，在强大的水流中盘旋开了，到最后，他连呼救的力气都没了……第二天，绿岛的岸边，多了一只海浪打翻的小舢板，和一具脸色泛白的浮尸。
1952年秋天，新生训导处的处长姚盛斋派出了大批军宪，在绿岛内开始了细密的搜索，寻找一个名叫邱陨嘉的犯人。邱陨嘉本是台湾某船厂的工人，他在1951年被关进绿岛，因不堪忍受恶劣的生存条件，便悄悄计划着他的逃跑行动。一次，他到山上做外役，趁人不注意，他在林间偷偷砍伐了竹木、藤条，打造了一条简易小船，藏在了海岸附近的密林里。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邱陨嘉从下水道爬出了牢房，然后一阵狂奔，来到了林间，找到了那条简陋的小船，奋力扛在了肩上，一路跌跌撞撞地奔向了大海。虽然时已深秋，绿岛海面依然波涛汹涌，浊浪掀天。邱陨嘉奋力划船，极力躲避着滔天巨浪，然而，一次次尝试，他都失败了，跟波涛苦战了十几个小时，他竟然又海潮“送”回了岸边。他知道没法从海上逃走了，干脆爬到山上，躲进了一个山洞里，等待着逃离的时机。五天后，精疲力竭、胆战心惊的邱陨嘉还是被发现了，追捕而来的一个官长并没有一丝迟疑，当场就掏出手枪击中了邱陨嘉的心脏。
在绿岛的最东北角，有一座山丘，名叫牛头山，山上有葱翠的树木和高峻的海崖。1953年8月下午，四名囚徒在一名管教看押之下，爬上林草丰茂的牛头山，他们手里拿着砍刀、绳索等工具，任务是砍伐树木，打造木筏，说是供日后赶海之用。奇怪的是，囚徒们奋力砍树伐木时，那名管教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四名囚徒停下了工作，望着手中的工具若有所思。
这四名囚徒，都是一个月前在东山岛战役中被俘的解放军连排军官。1953年7月16日拂晓，国民党海、空两军协同，支援1万余陆军强攻东山岛，这是国民党败退台湾以来最大的一次反击战，也是蒋介石试探大陆军力的一次战略行动，由胡琏亲自指挥，蒋介石坐镇督战。当时，驻守东山岛的是解放军公安部队第80团，兵力不过3000余。由于守军拼命抗击，加之援军动作神速，国民党军攻势锐减，逐步退出战场。是役，国民党损兵折将300多，丧失坦克两辆，但却也俘获了一批公安部队俘虏，其中四名连排干部押送到了绿岛的新生训导处。通过初步审讯，训导处处长姚盛斋觉得这几名大陆公安部队的军官思想冥顽不化，留着不如让其自行“消失”。
很快，四名被俘大陆公安揣摩出了姚盛斋的险恶用心。他们站在牛头山的断崖处，眺望着波涛汹涌大海，商量开了未来的出路。
一位叫唐振华的连长，望着三名战友，神色凝重地问道：“要逃，只能是死路一条，但回去，就失去了我们革命军人的气节，大家说怎么办吧？”
“你说吧，你是连长，我们听你的！”旁边那名刚直的囚犯是个排长，他将手中的柴刀往地上一摔，喊道。
唐振华望着战友，眼中慢慢浮起了坚毅的神色：“既然不能战死沙场，那我们就学一学当年的狼牙山五壮士吧！”
“好！”大家一拍即合。
牛头山顶，天色灰蒙，狂风呼啸，断崖之下，是不停卷起的惊涛骇浪。四位战士，伸出他们有力的双手，挽住彼此，一起跳了下去……
27、“316指挥部”与“疯人计划”
1984年，是蒋经国最受刺激的一年。
这一年，在蒋经国眼里，向来是闭塞、死板的大陆，竟提出要推行经济体制改革，另外，邓小平会见美国乔治城大学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代表团时指出：我们不惧怕资本主义，只要在一个中国的前提下，大陆和台湾什么也可以谈，他们可以搞他们的资本主义，我们可以搞我们的社会主义。支撑上述设想的主要理由是大陆飞速发展的经济，从蒋经国得到的报告来看，大陆的经济总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台湾，外汇储备也已经接近了台湾。
大陆的改革，深深刺激了蒋经国，他不但反思自己，构想未来。在通盘考虑革新出路当中，蒋经国不会不审视白色恐怖制度的利弊。于是，他又找来自己的心腹谷正文，征询他对戒严条律以及政治犯处置的意见，善于揣摩蒋经国的谷正文投其所好，说道：“总统，时间是明智的法官，既然它已经开始审视我们的过去，我们不妨对戒严、‘勘乱’等条律重新梳理一下，对政治犯问题也审慎地放纵一下，这样，也有利于总统您治国方略的协调一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