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的女娃啊。唉……”
岳飞终止了自己的回忆,也暗自有了个决定,一定要想办法让小二娶了帝姬。就算是替肃王照顾这个孩子,将军也觉得义不容辞。
父亲的叹息声里,岳震侧目看去,不禁一阵自责与内疚。将军虽说强打着精神,却已无法掩饰满脸的疲惫,连日奔波的父亲真的很累了。
“呼……”岳震站起身狠狠的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看着玉盘一般的明月。
“好了,父亲咱们回去吧,孩儿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感觉舒服多了。”
岳飞也站起来,可能是坐的太久了,腿上的血脉竟有些发麻。他探手扶住了儿子的肩头,看着小二还有些稚嫩的侧面,仍然觉得不放心的问道。“真的想通了啦,可不可以告诉为父,今后你与帝姬将如何相处呢?”
岳震转过头,平静的和父亲对视着。
“我没有想通。但生活不会因为我的困惑就停止下来,孩儿不愿意把自己的苦恼传递给疼爱我的亲人,柔福也是一样,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您说呢?”
父亲怔了怔,不觉低下头去,避开了孩子水一样清澈的目光。
难道我真的老啦?怎么无法跟上小二的思路呢。将军暗自思索,随即苦笑着摇头说:“想不通就不去想,未尝不是一种好办法。”
儿子反而开导起了父亲,遥指那轮圆月道:“对呀,正所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朝夕更替,季节轮转,日子不会因为我们不开心,就停下脚步。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先暂时抛却愁情烦事,静下心来,享受这一刻稍纵即逝的美丽呢?”
岳飞看着一个小孩子家,摇头晃脑一付贤哲的作派,忍不住笑道:“我说小二,你哪来的这些奇谈怪论。呵呵……为父还饿着肚子呢。”
岳震忙说:“是是是,孩儿糊涂了。您儿子震少在临安也算小有一番规模,到了儿子的地盘,怎能让父亲大人您饥肠辘辘呢,咱们这就走,这就走。”
小二大言不惭的自吹自擂,将岳飞逗的开怀大笑,骂道:“哈哈哈……打你个臭小子,刚从大牢里放出来,还敢在这里胡吹,还不快走!”
“话不能这么说,常言道,人有失手,马有……”
皎洁的月色下,岳家父子笑语着渐渐远去。
望着‘闽浙居’黑黢黢的门洞,岳震心里凉了半截,有些犯愁了。古时候每逢时令、节日,往往就是客栈、酒肆最冷清的时候,店家索性就关门放假,让伙计们回家过节。岳震硬着头皮上去叫门,暗想。
这么晚了,又赶上过节,打算和父亲大吃一顿的愿望,恐怕很难实现了。
开门的小伙计,看到岳震顿时喜出望外,把他们让到里面后,忙不迭的向后跑去。
“掌柜的,掌柜的,回来了,岳公子回来啦……”
“掌灯喽……”随着一声呼喝,幽暗的‘闽浙居’从大厅开始,一点,两点,一盏盏明亮的灯火延伸着,眨眼的功夫,客栈已是大放光明,灯火璀璨。
岳震愣神的片刻,一群人裹着热闹的笑声,已经来到他们父子跟前。
为首的是‘闽浙居’掌柜、张飞卿、李清照三人,后面跟着客栈的伙计、帐房、厨师等等一大群人。
“呵呵··岳公子脱离樊笼,否极泰来,可喜可贺啊。”掌柜的笑吟吟的拱手道:“这位一定就是令尊岳元帅喽,在下给您行礼啦。”
“岳将军!”
“岳元帅!”
掌柜身后的人群顿时爆出一阵阵惊呼,人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仔细的观瞧着,个子低的赶忙搭住同伴的肩头,踮起了脚尖。看到这种场景,岳震立刻释然。父亲威名远播,哪一个宋人,不是以见过岳元帅为荣呢?。
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暖融融的,自己与掌柜的不过泛泛之交,人家如此盛情,不管是冲着谁,已经是很够意思了。
“谢谢,谢谢,多谢掌柜的。”岳家父子抱拳拱手,向着众人道谢。
李清照拿着一支碧绿的枝叶走到近前,“过来,震哥儿,这是新鲜的柚子叶,掌柜特意托人从南方捎来,好让阿姨给你扫扫晦气。”
说着话,女诗人围着岳震,手执枝叶在他的身上轻轻的拍打着。
虽然人群中只有一位老者似曾相识,其余的人岳飞都不认识,将军依然很感动,也很欣慰。做父母的,看到自己的孩子有这么多人关心爱护,自然很是开心。
“鹏举老弟,多年不见了,还记得老朽吗?”张飞卿激动的上前说道。
“您是?··您是……”岳飞猛的一拍脑门,跨上去握住老者的手,激动的晃动着。“哎呀!想起来啦!您是宗大帅帐前的张先生,张大哥,恕小弟眼拙。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哥,你还好吗?听说你已辞官回乡,怎么来了临安?”
和女诗人说着话的岳震,急忙过来止住了父亲。
“慢来,慢来。父亲大人,张伯可经不起您这般摇晃呀。现在张老伯是你儿子的首席智囊,摇坏喽,您可赔不起哦。”
众人欢笑声中,岳飞顿觉赫然,也很惊奇。
当年宗帅对这位张老哥颇为倚重,大营里的来往公文也大都出自这位先生之手。岳飞就曾对他一笔漂亮的字,很是羡慕。这样的人,怎么到了我家小二身边?。
谁知令元帅惊奇的还在后面呢,当岳震向父亲介绍到李清照时,将军也不禁有些色变。
岳飞虽说很少有时间研究诗词,但李易安的大名,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尤其是女诗人的一句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道出了多少大宋军人共同的心声。这位诗词界的宗师巨匠,就在眼前,而且从她对自家小二亲切的神态来看,肯定不是一般的交情。岳飞真的有些佩服自己这个儿子了。
“久仰,久仰。易安大家的一阕《乌江·绝句》,令岳飞每次想起,无不羞愧万分,忆古人之气节,我等军人怎敢不奋勇向前。”
李清照微微一笑,“岳侯谬赞啦,若论及词句鼓舞人心,易安觉得,纵观千古绝句浩瀚如泽,也无人能及岳侯的《满江红》,一句‘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令我等妇人闻之,都恨不得手执三尺龙泉上阵杀敌啊。”
女诗人的话语,让一旁的岳震也不禁轻轻点头。因为他最清楚,父亲的诗篇,不禁前无古人,也可以说是后无来者。
即便是在和平年代,每当读起《满江红》,依然让人热血沸腾,意驰神往。
引见掌柜的与父亲认识后,岳震看到‘闽浙居’其他的人,满怀期盼,却又有些不敢靠近的神情,他大声笑道。
“各位,这就是我家父亲,今天大家见到了吧。哈哈,是不是和各位一样,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普通人。所以嘛,传言不可信啊,什么三头六臂,天神下凡,都是那些说书先生杜撰出来的。”
众人闻听,轰然大笑,几位胆子大的也就上来和岳飞见礼。
岳帅一边含笑答礼,一边暗自点头称赞。简简单单的一、两句话,不但化解了彼此间的隔阂,也拉近了平民与王侯之间的距离,小二现在果真是一派大家风范。
一番喧闹后,大家簇拥着岳家父子进到后院,院中赫然拼放着一张大长桌,桌上布置着一些新鲜的水果。岳震一问才知,众人都还没有吃饭,一直在等着他们。
几个厨子看到大家坐下,兴高采烈的跑回灶间忙活,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锅响,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菜肴就已端上了桌。
这样长桌流水宴席,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主客之分。常见于民间乡下,大家其乐融融的挤在一起,毫无生分的感觉。掌柜的坐在左首的第一位,岳家父子和张飞卿、李清照,与他面面相对坐在了右首。
端上来的菜式也大都以实惠为主,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三大盆红橙橙的河蟹,分列在桌上,旁边放着大碗的调汁,香气诱人。
最后,几位厨师合力抬着一块案板,上面是一个三尺大小的团圆月饼。众人见到如此巨大的月饼,不免又要啧啧惊奇,品论一番。
切饼的重任,自然要由长者来完成,刀子就落到了李清照的手中。
看到老人有些激动,脸颊上泛起了潮红。岳震担心老人力气不够,便站起来握住女诗人的手。两人一起用力。
大家的欢笑声中,香甜酥脆的团圆饼下肚,热闹的中秋夜宴才算正式开始了。
“大家静一静,我来说两句。”掌柜的首先站起身,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长长的酒桌旁,也顿时安静下来。
“今日咱们‘闽浙居’可谓是三喜临门,一来是中秋佳节,普天同庆大团圆的好日子。二者,大家心目中的大英雄,岳将军光临咱们小店。第三嘛,就是咱们今个最值得庆贺的喜事,岳公子摆脱了官司的纠缠,从今后将风升水起、鹏程万里。”
别人听得不以为意,笑呵呵的齐声附和,岳震却在心里打了个‘咯噔’。联想到牢里发生的事情,隐隐的猜出了掌柜的身份。
“酒坛就在诸位脚下,喝多喝少全凭君意。来!让咱们先干了这一碗。”说着,掌柜的举起粗瓷大碗,一饮而尽。
酒席宴前的气氛立刻热烈起来,叮叮当当的碰碗之声不绝于耳。
开席酒饮罢,人们纷纷离座敬酒,主要的两大目标,就是掌柜的与岳飞。看着父亲来者不拒的连干了三大碗,岳震顿时坐不住了。
他撤去了父亲的酒碗,换成了小盅,然后对这众人拱手道:“各位见谅啊。我家父亲前些日子突发眼疾,经医者诊治后才稍有起色,人家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不可饮酒过量。各位盛情,我父子感激不尽,允我父亲换成小杯如何?”
“既然如此,岳元帅就用小杯,意思到了就行。不过……”掌柜语气一转笑道:“哈哈··这其余的酒,就由震少代劳,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立刻跟着起哄。“不错……”“好啊……”
岳震顿时来了精神,拍拍颇有微词的父亲,一挺胸脯道:“没问题,大家尽管放马过来,我奉陪到底。”
真正拼起酒来,众人才知道岳震的厉害。刚刚开始还是一个一个的上前敬酒,大家看到他应付自如,干脆三五成群一起上来。没想到,岳震连珠炮似的三、五碗一起下肚依旧是面不改色,边上的岳飞和掌柜都暗自咋舌。
酒量差的自知不敌,偃旗息鼓退回了席位。酒量稍好一点的几位,仍然不死心,寄望于众人合力拼倒岳公子,拼杀热火朝天的继续着。
李清照与张飞卿,本已有几分困倦,强撑着等到岳震回来。几杯酒饮罢,两位老人止不住的哈欠连天,先后告辞回去休息了。
又一轮战罢,趁喝酒的人歇气吃菜的空子,岳飞压住儿子酒坛上手,轻声低语道:“小二,伤情、醉酒最伤身呐,不要再喝了。”
岳震听的心中一痛,白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他垂下头去,一样的低声说:“没事的,父亲,您就让孩儿痛痛快快的醉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