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将军尽忠报国,功勋卓著,大宋军民无不敬仰,谁也不能否认。从校尉开始,到后来的开国侯,太子少保,再到现在的太尉,朝廷也未曾亏待岳将军。”
岳震笑容依旧,只是安静的听着,柔福看着他淡定的模样,深深吸了一口气。
“说说震哥你,吁……翻阅你在朝廷里留下的记录,我很吃惊。组建烽火堂在先,随后是私造军械,最后变本加厉的走私贩禁,你的所做所为早已该捉拿问罪!我的两位叔叔因为岳将军的缘故,才忍你忍到现在。即便这样,你还是认为朝廷对不住你,还是莫名其妙的把皇家假设成你的敌人?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你根本不屑于君臣之道,在你心目中,从不认为我们赵家才是大宋的主人!”
倾听着柔福一连串的诘问,拓跋月也不禁微微色变,心里充满了忧虑。她能看出来柔福心里还爱着丈夫,所以言谈话语间婉转了很多。
大宋公主给了丈夫这样一个定论,朝廷最高层对丈夫的态度也就不难猜度,说他无视君臣之道,算是一个最客气,最隐晦的指责。恐怕在宋皇帝的心里,丈夫这个人,早已被归纳为危险的异端分子。
公爹在朝为将,一家妇孺都生活在京师,怎能不让拓跋月忧心忡忡?就好像在乌兰绿洲时,库莫奚人是笼罩在绿洲上的阴云一样,那将是重石压胸的寝食难安。
拓跋月不自觉的把目光转向丈夫,岳震却没事人一般,还是笑嘻嘻的。
“呵呵,如今这几大罪状里,又加上了一条,营救掳帝,图谋不轨。”说到这里,岳震笑吟吟的眼睛里精芒一闪,沉声道:“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至于谁是天下的主人,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是尽力爱护家人,让那些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远离危险,平平安安。”
看着情郎眼睛里的坚定和不屈,柔福不禁有些意乱情迷,这不正是她最钟爱的吗?她身不由己的点点头,却又幡然醒悟,暗责自己糊涂。
“难道你没有发觉,你的所做所为已经适得其反?”柔福赶忙守住心神,摇头说:“在所有人的眼里,你和岳将军是不可分割的,你的种种行径直接导致了朝廷对岳将军的种种非议和猜忌。”
“哈哈哈……”岳震闻听仰头大笑,笑罢才撇嘴道:“笑话,真是笑话,朝廷什么时候对我父亲没有猜忌?所以才说你幼稚!在所有人的心目中,我父亲,我们岳家能有现在的一切,都是你们赵家的恩赐。没有人想过,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父帅他老人家唯一的愿望,不过是收复国土,尽一个大宋军人的本分而已。”
“可是……”柔福接过话头刚刚启齿,却被岳震摆手打断。
“没有什么可是。刚刚你说我目无君臣伦理,按照我的理解,所谓的君臣纲常不过是予取予夺。你们赵家既然能把那些荣华富贵恩赐给我们,也一样可以毫不留情的夺走,一样可以把我们打入十八层地狱!”
听他撂出这样的狠话,柔福一阵心悸,急忙连连摇头说:“不会的!怎么会!当年太祖皇帝曾留下祖训,不杀士大夫。岳将军功照千秋,怎么可能会……”
“算了吧……”岳震摆摆手,颓然道:“你和我一样,我不能左右父亲,你更不能改变你的皇帝叔叔,争论这些毫无意义。既然你非要到辽东去,那就得讨论一下,上岸以后我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柔福果然被他岔开心神,疑问出口却又不禁想到别处,偷偷的瞥了一眼拓跋月,俊脸飞上两朵红云。
“这不明摆着吗?金人、烽火堂、临安的禁军侍卫,还有我们,大家各有目的。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我的敌人?你知道,不管是金人还是那些侍卫,只要有人危害烽火堂的兄弟,我决不会袖手旁观,你站在那一边?”
仅有的那一点点遐想又被击碎,柔福黯然垂首,低沉了片刻才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希望,不管你们那一方都不要伤害我大伯,他太可怜了。只要你们不伤害他,别的事我不管……”
又一次体会柔福的茫然无助,岳震心头一软,轻声点头说:“好,找到地方,就由你来保护钦宗皇帝,我负责规劝烽火堂停止这次行动。如果我们放弃营救,全身而退应该不难,至于禁宫侍卫,只好见机行事了。唉!好烦!月亮咱们走吧。”
转身要走,却听到拓跋月轻声细语道:“你先上去吧,我来安排赵姑娘的寝居,要在海上一整天呢,怎么能让她在这个地方休息?”
岳震微微一愣,转头看了妻子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两个女子,看着男人的背影慢慢隐没在黑暗中,这才四目相对,双双神色复杂的认真打量着对方,气氛又变得有些微妙。
望着恬静美丽的异族女子,柔福很想让自己的目光凶狠一点,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对她恨不起来。少女不由满心疑惑,难道我不该恨她吗?她抢走了我深爱的,也可以说是,抢走了我所有的希望,这还不够让我痛恨吗……
感觉到大宋公主的目光愈来愈冷,拓跋月反而微微一笑迈步向前,从柔福的身边经过,,拔下了钉在舱板上的小箭。
收起箭转回身来,拓跋月把柔福的小帽递到她面前,表情宁静。
柔福皱起眉头,没有伸手去接,拓跋月这种不设防的态度,让她本能的摆出冰冷威严的那一面。“他已经不在了,你还敢离我这么近,不怕我杀了你?”
拓跋月微微一笑,依然固执的举着小帽。“我的男人之所以放心的离开,因为他相信你不会伤害我,他信任你,我信任他。”听到如此直白朴素的道理,柔福一阵失神。接过小帽,束发重新戴上帽子的这点时间,她忍不住扪心自问:我能够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吗?
答案让她很伤感,即便曾经有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至从看过招讨府的秘密宗卷后,她对那个曾经的震哥,就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疑问。
在凤凰山庄稍有闲暇的时候,柔福也想过这个问题。那时候,她把原因归结于两人相隔太远,不能朝夕相处,自然就心生隔阂。刚刚听过拓跋月发乎于心的简单道理,柔福有些明白,这种信任与距离无关,完全是最单纯的情感。她和岳震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他们谁也不能忘记身后的背景,全心全意的投入。
简单的整装,青衣小帽一身男装的柔福,还是让拓跋月连连点头。脱口赞道:“你比他说的还要漂亮些。”
心态有了些许的改变,原本对拓跋月就没有什么恶感的柔福,抗拒抵触之心不免减弱了许多。听到拓跋月这样讲,她当然有些好奇,又有些期待。“哦,他竟然敢在你的面前提起我?都说过什么呢?”
“说过,咯咯……不能告诉你,要是让他知道了,会生气的。”拓跋月很少有机会遇到年龄相仿的女伴,正准备和盘托出时,才猛然想起夫妻之间的私密话,尤其是和这位大宋公主,是不该说出来的。
拓跋月鲜有机会接触同龄人,柔福何尝不是呢?拓跋月身上那种豪爽与娇憨糅合在一起的异族风情,让她倍感新鲜。
“不说拉倒,我还不稀罕听哩。”
听出柔福话语中明显的失落,拓跋月有些后悔,也有些不忍心。大眼睛转转,她展颜笑道:“要不,就说说他这两年的事吧,想想也真是的,他吃了好多的苦哦。”
两个女孩子有了共同话题,剩下的事情变得简单起来,一个娓娓诉说,一个安静的倾听。刚开始拓跋月不过是复述听来的事情,有的细节很模糊,但是却勾起了柔福的回忆,想起那个疯牛狂奔的惊魂之夜。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就坐在一团缆绳上,肩头挨着肩头。讲述和倾听的女子,都不能自拔的沉浸在那个男人的故事里。
说到岳震雪原获救,报恩牧羊,紧接着就是他们夫妻两个初遇的情景。侧过脸来,看着眼波如水,柔情四溢的拓跋月,柔福心头酸溜溜的,好不羡慕。
但是随着临山原的惨案,分神的柔福又很快被拉回去,听闻情郎浴血山林,悲苦执着的找寻失散的阿妹,她仿佛也身临其境,眼睛里雾气朦胧。再后来大多是拓跋月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就变得更加详细,甚至连很多当事人的表情,拓跋月至今还能记忆犹新。
过于投入的缘故,她们两个竟然没有发觉,故事的主人公岳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过道的另一头,静静的看着她们。
尽管理智告诉他,善良的柔福不会伤害他的妻子。但是情感上,岳震哪能踏踏实实的去做其他事情?海上的深夜有些阴冷,他找到火盆和木炭,又拿了两件披风下到底舱,看到眼前情景有些。
岳震的内心深处,一直都认为妻子和柔福都是不同寻常的女子,可是这一幕,还是出乎他的预料,也让他更加坚信,女人是一种很奇怪,很可爱的生物。
直到手里的火盆越来越烫,他才加重了脚步来到她们近前。把火盆放下,将披风递给妻子,岳震本想留下来听听她们说些什么,却被拓跋月笑着撵走,只是柔福裹上披风的时候,看向岳震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似曾相识的温柔。
离开底舱的路上,岳震使劲的挠着脑袋,想不通妻子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能让一个人的态度转变的这么快。
登上甲板,冰凉湿润的海风迎面吹来,他晕乎乎的脑袋清凉开朗。妻子这样,无非是不想看着昔日的情侣反目成仇,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至少这趟北上辽东,自己这一方可以和柔福相安无事。
风徐浪平,大船向东北方平稳的前进着。淮帮的水手们轮流休息,侯勇在船头注意着航线,岳震无事可做,就跑去和他聊天。
两人谈天说地,岳震最关心的还是辽东的情形,可惜侯勇也是多年不曾前往,说得都是当年的状况,并不能给他太多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