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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双马(1)

1944年4月

奥斯维辛集中营III,莫洛维茨

点名之后,埃米尔要去上厕所。伊夫斯陪着他一起去。厕所的配置十分简单——挖好的一个深坑上面,横放着一块木板。囚犯们必须得蹲坐在木板上,肩并着肩,忍受着下面的熏天臭气。

伊夫斯蹲在了埃米尔旁边。在埃米尔被打之后,他很担心自己的这位朋友。“你脸上简直被打得一团糟。”

埃米尔用手指肚碰了碰自己脸颊上的伤疤。“我会长成个更好些的样子的。”他开玩笑道。

伊夫斯干笑了两声。“我们俩都一样。”他伸出一只皮包骨头的手来,盯着它看了看。“瞧瞧我吧——我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杰奎琳现在看到我的话,肯定都认不出我来了。”

“杰奎琳?”

伊夫斯不说话,看向远方。心中的伤,原本一直在隐隐作痛,但现在,在这个毫无防备的时刻,它却突然涌了上来,痛到人无法自己。“那是我的女儿。”

埃米尔总算是上完了厕所。他一步一步地从木板上挪开,然后提上了裤子。然后,走到水龙头那里,洗了洗手。水龙头的水只有细细一缕,但也够用了。洗完手后,他把双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干。接着,伊夫斯也过来洗手了。

埃米尔很温柔地把手放在了伊夫斯的肩膀上。“杰奎琳——这是个很可爱的名字。”他轻声说道:“我希望,你能够跟我讲一讲关于她的事儿。”说到这里,他用手捏了捏伊夫斯的肩膀——他感觉到手指下面的每一根骨头都尖锐分明,令人吃惊。“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两个在这里是最好的朋友——甚至好到共享同一张床铺……在这种情况下,你自然而然就会想知道关于对方的一切事情——但是,我们目前并没有真正做到,不是吗?”

“她这个人……”伊夫斯欲言又止,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满布愁云的微笑。“对不起,我讲不出来。”

“聊起亲人们总是很困难的,不是吗?”埃米尔一边说着,一边真诚地注视着自己朋友的双眼。“但是,我们必须谈论他们,否则的话,他们将会被忘却掉。”

他们俩结伴同行,一起走回狱区;一步一步,走得又慢又艰难。伊夫斯犹犹豫豫、迟疑不决地向埃米尔讲述他来到奥斯维辛之前的一些事情。“我的妻子,名叫安妮特。今年9月,我们结婚就满十周年了。杰奎琳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在我们全家都被抓起来的那次大拘捕行动时,她八岁大。我们全家,就只有三个人——没有其他家人了,你应该能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安妮特和我都是孤儿。很巧,对吧?我们俩,孤儿,我觉得这太巧了。”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喘了喘气。光是大段讲话,对于伊夫斯目前的状况而言,已经很困难了。“杰奎琳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孩儿。还很聪明,但又懂得收敛,不会对外炫耀。她很体贴人——总是帮助她的母亲。被捕之后,我们就被运去了德兰西。安妮特那时已经怀孕了,但德国人根本就不在意。我们被安置到一个不知道住了多少人的房间里。住下来后,安妮特就被强行派去劳动。两个月很快过去,她大出血了。”伊夫斯抬起一只手来,痛苦地遮住自己的脸。“有个医生过来,告诉我,如果她现在是在医院里的话,或许还能保住性命。他说,他感到十分抱歉。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那是个男孩——不过,是男是女都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就这样,只剩下我跟杰奎琳了。在母亲死后,她变得沉默寡言。那情况,就像是她也跟着死去了似的……内心已经死掉了,但是,至少表面上,似乎还想方设法地想要振作起来。我想,她是因为我,才努力去振作的。安妮特死掉之后,杰奎琳跟我一直是形影不离。

“接下来,就是被运送到奥斯维辛了。当我们到达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党卫军的那帮野兽开始使劲捶门,像疯子一样冲着我们大吼大叫,把杰奎琳给吓坏了,她感到十分害怕。接下来,我们就被强行分开了。那时,杰奎琳不停尖叫着,想要跟我待在一起。于是,一个守卫带着军犬走过去,那条狗开始对着她狂吠。情况越变越糟……”说到这里,伊夫斯又停了下来,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了。就这样停顿了半天,他才接着说了下去,声音沙哑:“……还好,这时一个老妇人走了过来,对我说道,‘别担心,先生,在你可以过来接她之前,我会照顾她的。’都是这句‘别担心’——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蠢的话了。我怎么那么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杰奎琳带走了呢?”

埃米尔停下了脚步。他的朋友看上去极度痛苦,就仿佛所有这一切,就发生在昨天似的。“伊夫斯。”他再一次伸手攀住了好友的肩膀。“你不应该让自己像那样去想。毕竟,当时,你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你冲过去救她,他们甚至会当场杀死你。”

“或许吧。”伊夫斯脸上的表情,简直伤心欲绝。“但是,一想到我那孤苦伶仃的小女儿,一个人悲惨死去,身边连个安慰她的人都没有……这个想法,根本没办法去承受。”

“我懂的,但是,这并不是你的过错。你不能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埃米尔几乎都要接着说一句“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了,但他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恨他们。”伊夫斯接着说了下去,他的声音变得冷酷坚决起来。“实际上,大多数人说自己恨某个人时,他们并不是真的恨,但我是。关于怎样去恨,我们都上了最完美的一课。埃米尔,我们有责任,让我们好不容易学来的恨意派上用场。如果哪一天,上帝给了我力量的话,我会让他们为自己所干下的一切,付出代价。”

埃米尔自己的故事,跟伊夫斯的也没太多区别,不仅如此,他对于整个莫洛维茨究竟会有多少人有这么一个相似的故事,感到好奇。整个家庭分崩离析,妻子丧命,孩子们被杀害……这样的故事恐怕有上千个。

伊夫斯满怀愤恨,继续说道:“你知道,有些犯人是怎样讨好狱工头目和狱区老大,只为了博得他们欢心、捞到些许好处的吗?在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做那些事,只能得到一片面包,或者一份额外的汤。不过,我已经向自己发誓了——不管怎样,我都不会那样做。那样等同于背叛。相比讨好他们,我更愿意同恶魔交易。只要有办法报复党卫军,还有为他们运作这地方的混蛋们的话,我肯定会献身于恶魔,拉着他们跟我一起下地狱。”

埃米尔陷入了沉默。

“你呢,你的情况是怎样的?”伊夫斯追问道。

“我吗?”埃米尔应了一句。他应该怎样诉说自己所失去的一切呢?实际上,他的悲伤究竟有多深,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但是伊夫斯是朋友。唯一的朋友,所以必须得说——他在心里这样提醒自己。

“我死去的妻子,名叫罗莎——也不一定死去,反正,她叫罗莎。当我们到达卸货匝道时,我看见,她被选去参加劳动了,就跟我一样。所以,我判断,她或许还活着。我祈祷,她能够活着。我们有两个儿子,路易斯和马歇尔。德国人把他们带走了,但至少,两个孩子是跟他们的祖母在一起的。至于后来,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1939年9月

巴黎

每个人嘴上谈论的事情都是“战争”。仅仅去年一年,英国和法国这两个大国,就全被希特勒对待捷克斯洛伐克问题上的强硬态度给震慑住了。现在,德国首相又在四处散布波兰威胁论。埃米尔敢肯定,这一次,肯定不会再有第二次为了避免发生战争的妥协。但是,关于这点,精明的希特勒难道不曾预见到吗?无论如何,在沿着康布罗纳街快步走回家的路上,这样的思考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了。在这条每天回家的路上,有时候,罗莎会把路易斯放进婴儿车里,从家里推着过来接他。她每次这样做,都令埃米尔感到幸福极了。

往前看——他已经能够看到她,正顺着马路旁边绿树投下的阴影,向着他的方向走过来了。她的样子,看上去似乎若有所思,并没有注意到他正走过来。于是,埃米尔马上躲到路旁一处人家的门道上,等到她走到跟前了,才突然从旁边跳出来,给了她一个惊喜。

她吃了一惊,面带微笑,举拳轻轻捶了一下丈夫的胸膛。“你这淘气鬼!”她怒嗔道。

罗莎和埃米尔手挽着手,一道散步回家了。

“路易斯在哪儿?”他问罗莎。

“在家,跟你妈妈在一起呢。”她故作腼腆地瞧了丈夫一眼。“我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真的吗?什么事?”

“噢,不要,不要那么快就说出来。你得先猜上一猜。”

“猜?你知道我很不擅长猜谜的。”

罗莎笑而不语。

“好吧……那我就来猜猜好了。唔,杜热五重奏将要在黑猫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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