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我最喜读哪几家小说,哈代、康拉德,她的眉梢耸了一耸笑道——
“Isn"t it!We have to go back to the old masters for good literature the real thing!”[70]
她问我回中国去打算怎么样,她希望我不进政治,她愤愤的说现代政治的世界,不论哪一国,只是一乱堆的残暴和罪恶。
后来说起她自己的著作。我说她的太是纯粹的艺术,恐怕一般人反而不认识,她说:
“That"s just it.Then of course,popularity is never the thing for us.”[71]
我说我以后也许有机会试翻她的小说,很愿意先得作者本人的许可。她很高兴的说她当然愿意,就怕她的著作不值得翻译的劳力。
她盼望我早日回欧洲,将来如到瑞士再去找她,她说怎样的爱瑞士风景,琴妮湖怎样的妩媚,我那时就仿佛在湖心柔波间与她荡舟玩景:
Clear,placid Leman!
…Thy soft murmuring
Sounds sweet as if a sister"s voice reproved.
That I with stem delights should ever have
been so moved…Lord Byron[72]
我当时就满口的答应,说将来回欧一定到瑞士去访她。
末了我说恐怕她已经倦了,深恨与她相见之晚,但盼望将来还有再见的机会,她送我到房门口,与我很诚挚地握别……
将近一月前,我得到消息说曼殊斐儿已经在法国的芳丹卜罗[73]去世,这一篇文字,我早已想写出来,但始终为笔懒,延到如今,岂知如今却变了她的祭文!下面附的一首诗也许表现我的悲感更亲切些。
哀曼殊斐儿
我昨夜梦入幽谷,
听子规在百合丛中泣血,
我昨夜梦登高峰,
见一颗光明泪自天坠落。
罗马西郊有座墓园,
芝罗兰静掩着客殇的诗骸;
百年后海岱士(Hades)黑辇之轮。
又喧响于芳丹卜罗榆青之间。
说宇宙是无情的机械,
为甚明灯似的理想闪耀在前;
说造化是真善美之创现,
为甚五彩虹不常住天边?
我与你虽仅一度相见——
但那二十分不死的时间!
谁能信你那仙姿灵态,
竟已朝露似的永别人间?
非也!生命只是个实体的幻梦;
美丽的灵魂,永承上帝的爱宠;
三十年小住,只似昙花之偶现,
泪花里我想见你笑归仙宫。
你记否伦敦约言,曼殊斐儿,
今夏再于琴妮湖之边;
琴妮湖(Lake Geneva)
永抱着白朗矶(Mount Blance)
的雪影
此日我怅望云天,泪下点点。
我当年初临生命的消息,
梦觉似骤感恋爱之庄严;
生命的觉悟,是爱之成年,
我今又因死而感生与恋之涯沿!
同情是掼不破的纯晶,
爱是实现生命之唯一途径;
死是座伟秘的洪炉,此中
凝炼万象所从来之神明。
我哀思焉能电花似飞骋,
感动你在天曼殊之灵?
我洒泪向风中遥送,
问何时能戡破生死之门?
(原刊1923年5月《小说月报》第14卷第5号)
[1]曼殊斐儿,通译曼斯菲尔德(1888—1923),英国女作家。生于新西兰的惠灵顿,年轻时到伦敦求学,后在英国定居。
[2]这首诗译述如下:“啊,人性,如果你是绝对脆弱和邪恶,/如果你是尘埃和灰烬,/你的情感何以如此高尚?/如果你多少称得上崇高,/你高尚的冲动和思想何以如此卑微而转瞬即逝?”
[3]理巴第,通译为莱奥帕尔迪(1798—1837),意大利诗人、学者。
[4]麦雷,即约翰·米德尔顿·默里(1889—1957),英国诗人、评论家,也做过记者、编辑。曼斯菲尔德与第一任丈夫离异后,一直与他同居。
[5]Athenaeum,即《雅典娜神庙》杂志,创刊于1828年,19世纪一直是英国颇有权威的文艺刊物。
[6]纽新兰,通译新西兰。
[7]In a German Pension,即《在德国公寓里》。
[8]London Nation,即伦敦的《国民》杂志。
[9]Bliss,即《幸福》。
[10]Garden Party,即《园会》。
[11]陈通伯,即陈源(西滢)。
[12]Charing Cross,可译作查玲十字架路。这是伦敦一个街区的名称,英王爱德华一世曾在此建立一个大十字架以纪念他的王后。
[13]道施滔庵符斯基,通译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1881),俄国作家,著有《罪与罚》、《卡拉马佐夫兄弟》等长篇小说。
[14]这本书直译为《马丁·塞克批评研究》。
[15]契高夫,通译契诃夫(1860—1904),俄国作家,以短篇小说和戏剧创作著称。
[16]Philistinism,即庸俗主义。
[17]惠尔思,通译威尔斯(1866—1946),英国作家、历史学家,著有《时间机器》、《隐身人》等。
[18]Easten Clebe,译作伊斯坦克利本,伦敦附近的一个地方。
[19]Rose Macaulay,通译罗斯·麦考利(1881—1958),英国女作家,著有《愚者之言》、《他们被击败了》等。
[20]Virginia Woolf,通译弗吉尼亚·伍尔芙(1882—1941),英国女作家,著有《海浪》、《到灯塔去》等。她是“意识流”小说的早期探索者之一。
[21]Roma Wilson,通译罗默·威尔逊(1891—1930),英国女作家。其文学生涯虽短暂,却卓有成就。著有长篇小说《现代交响乐》等。
[22]Mrs.Lueas,未详。
[23]Vanessa Bell,通译文尼莎·贝尔(1879—1961)英国女作家。她是弗吉尼亚·伍尔芙的姐姐,著名艺术理论家克莱夫·贝尔的妻子。他们同属于“布卢姆斯伯里”艺术圈子。
[24]Freudian Complex,直译为“弗洛伊德情结”,但这个说法显然有误,应为“俄狄浦斯情结”。
[25]Birth Control,即“人口控制”。
[26]George Moore,通译乔治·穆尔(1852—1933),爱尔兰作家。
[27]James Joyce,通译詹姆斯·乔伊斯(1882—1941),爱尔兰作家,现代主义文学奠基人之一。
[28]A Story telle"s Holiday,直译为《一位故事大师的假日》,但詹姆斯·乔伊斯并没有这样一部著作,疑为他的长篇小说《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之误。
[29]Ulysses,即《尤利西斯》,詹姆斯·乔伊斯最重要的一部小说。
[30]Amy Lowell,通译埃米·洛威尔(1874—1925),美国女作家,意象派诗歌的代表人物之一。
[31]Futuristic,即“未来派”、“未来主义”或“未来派作家”,但这里是形容词,似可按现今文坛上一个流行字眼“前卫”理解。
[32]Virgin Diana,即圣女狄安娜。
[33]Isis,即埃及女神伊希斯。
[34]Mithraism,即密特拉教。
[35]Virgin,即圣女。
[36]密司Beir还是Beek,贝尔小姐或比克小姐,即后文中的“密司B”。
[37]法兰,通译罗杰·弗赖(1866—1934),英国画家、艺术评论家。
[38]Sydney Waterloo,未详。
[39]迦赛林,通译凯瑟琳,即曼斯菲尔德的名。
[40]这句英文意为:“悉尼,别谈得太多。”
[41]London Nation and Athenaeum,即伦敦《国民》杂志和《雅典娜神庙》杂志。
[42]Sullivan,未详。
[43]Parnassus,帕那萨斯,希腊南部的一座山,古时被当作太阳和文艺女神们的灵地。
[44]Mycenae,迈锡尼,阿果立特史前的希腊城市。自19世纪70年代被发现以来,一直被认为是希腊大陆青铜晚期文化的遗址。
[45]赵之谦(1829—1884),清代书画家、篆刻家。
[46]王觉斯,即王铎(1592—1652),明末清初书法家。
[47]梁山舟,即梁同书(1723—1815),清代书法家。
[48]这句话中的英文意为:“光线太强以致淹没了知觉。”
[49]培德花芬,通译贝多芬(1770—1827),德国作曲家。
[50]沁芳南,即交响乐一词Sinfonie(德语)、Sinfonia(意大利语)、Symphonie(法语)的音译。
[51]怀格纳,通译瓦格纳(1813—1883),德国作曲家。
[52]奥配拉,即歌剧一词opera的音译。
[53]密克朗其罗,通译米开朗琪罗(1475—1564),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家、画家。
[54]卫师德拉,通译惠斯勒(1834—1903),美国画家,长期侨居英国。
[55]柯罗(1796—1875),法国画家。
[56]开茨,通译济慈(1795—1821),英国诗人。
[57]济慈的这几句诗大意为:“我的心在悸痛/瞌睡与麻木折磨着我的感官/就像我已吞下了毒芹/……/不是因为嫉妒你的幸运/而是在你的快乐中得到了太多的欢愉。”
[58]Miracle,奇迹,令人惊奇的事。
[59]Abt Vogler,通译阿布特·沃格勒(1749—1814),法国作曲家。
[60]这段话意思是:“她的声音已经远去,但我们人人都为了这悦耳的声音而活着,当永恒证明了时间的存在……这声音他听到过一次就足够了,我们不久还将听到。”
[61]Ribecca West,通译丽贝卡·韦斯特(1892—1983),英国女小说家、批评家、记者。原名塞西利·伊莎贝尔·费尔菲尔德。
[62]Romer Wilson,通译罗默·威尔逊(1891—1930),英国女小说家。
[63]Hutchingson,通译哈钦森(1907—),英国小说家。
[64]Swinnerton,通译斯温纳顿(1884—?),英国小说家、文学批评家。
[65]The Problem of Style,风格问题。
[66]安诺德,通译阿诺德(1822—1888),英国诗人、文艺批评家,曾任牛津大学教授。
[67]Arthur Waley,通译阿瑟·韦利(1889—1966),英国汉学家、汉语和日语翻译家。他翻译的东方古典著作对叶芝、庞德等现代诗人有深刻影响。
[68]Wonderful Revelation,“极妙的启示录”。
[69]“That"s not the thing!”,“那算什么东西!”
[70]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吗,我们不得不到过去的文学名著中去寻找优秀的文学,真正的东西(艺术)!”
[71]这句话的意思是:“是啊。当然,大众性不是我们所追求的。”
[72]这里引的拜伦的诗句,大意是:“清澈、平静的莱蒙湖(日内瓦湖)!/……你轻柔地低语/有如一位女子甜蜜的嗓音/这快乐定然使我永远激动不已。”
[73]芳丹卜罗,通译枫丹白露,巴黎远郊的一处森林风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