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梦良去世之后,庐隐一度陷入失去丈夫的悲痛之中,整个人变得极为消沉。她整日以泪洗面,过分沉浸在悲伤之中。最后她为了生活,再一次回到北京师大附中教书,并且与石评梅成为同事,两人感情渐渐变得深厚。之后不久,石评梅的情人、中共一大代表高君宇病逝,葬于北京陶然亭。那段时间,两个苦命的女人相依相伴,总是常常去陶然亭,一边对着垒垒荒坟喃喃自语,一边放声尽情痛哭。同是天涯沦落人,同样是失去最爱的女人,痛苦极其相似,但是却又不完全一样。
1928年9月30日,庐隐最亲密的挚友石评梅患急性脑膜炎猝死。当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庐隐简直是无法支撑,这接二连三的打击都是毁灭性的,每一个打击都要人生不如死。最爱的丈夫去世之后,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闺中密友,相互陪伴,如今这个挚友也没有来得及打一声招呼便突然离开,留下庐隐一个人踽踽独行。悲苦与难过困扰着她,她只能终日郁郁寡欢,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学会了游戏人间,并且整日以烟酒来消遣度日。她于绝望之中自叹“死比生乐”。
死的人已经成为过去,并且如今已经在安然享受生前所得不到的宁静与泰然,独独留下活着的人独自悲伤难过。死是一件多么简单容易的事情,纵使死了之后便一无所有,但是却从此安宁。只要心无念想,死并没有那么可怕。
庐隐从一个伤感的少女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年轻的寡妇。
虽然生活痛苦,内心苦闷,但是在文坛上,她却作为一颗新起的星星,耀眼夺目,并且还因此吸引了一大批形形色色的追求者。当时有一个青年叫做瞿冰森,在政法大学读书,是郭梦良在北大的一个好友的弟弟。他在一次宴会上与庐隐不期而遇,被她的气质与才华深深吸引,之后又对她的悲苦遭遇深表同情,常常借此关心安慰她。正是他对她十分体贴入微的照顾,让她干涸的心田仿佛迎来了灿烂的雨露。可是正在往春天迈进的庐隐最终却因为自卑而觉得“我不应当爱他,也不配承受他的爱”,而狠狠地拒绝了瞿冰森的一往情深。年轻痴狂的瞿冰森十分傲慢,他受不了庐隐的冷漠拒绝,更不能理解她内心的纠结,于是对她进行了各种心理报复和语言攻击。
脆弱而敏感的庐隐,在面对他尖酸刻薄的讥讽和打击的时候,竟然想要一死了之。对于这个世界,她从满心的怨恨一直到如今满身的伤痕,她已经厌了,也倦了。
就在她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的大学生悄悄地走入了她的视线,甚至进入了她的生活,改变了她人生的轨迹。这个男青年就是一个叫做李唯建的青年诗人。他长得很帅气,并且颇有才气,与徐志摩、沈从文、邵洵美等名流也有些交往。
早年丧母的李唯建是一个孤儿,他极度向往温暖的亲情,并且在潜意识中还渴望“一个好的有力量的乳母”,此时的庐隐不仅比他大八岁,同时还是一个事业成功的知名作家,这个对象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生活苦闷的庐隐每每接到李唯建的信件之后都会耐心地回复。他们在通信之中,一个自称“异云”,一个署名“冷鸥”。浪漫的诗人用他伟大而纯净的爱渐渐地感动了这只孤独的“冷鸥”,并且让她心甘情愿地在自己这片纯美的“异云”之中自由翱翔。
随着往来信件渐多,他甚至在信中渐谈渐深,还大胆地表白道:“我愿你把你心灵的一切都交给我,我虽是弱者,但担负你的一切我敢自夸是有余的!”甚而膜拜道:“你是我的宗教,我信任你,崇拜你,你是我的寄托。”
面对如此炽热的语言,如此深厚的感情,庐隐毕竟是见过世面、经历过风霜的人,所以她显得很冷静,她不想轻易开始一段感情,不是已经没有爱的能力,而是不想再轻易地爱上。因为她的每一次爱恋都仿佛是飞蛾扑火,没有好结局。郭梦良的病逝,瞿冰森的报复……这些都让她身心俱疲,不愿意开始新的恋情。于是她委婉地拒绝了诗人的追求。然而生性浪漫的诗人怎么可能就此轻易放弃,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骑士,一直在不断地对她倾诉自己的一往情深。
面对诗人如此的执着追求,内心充满疑虑的庐隐直白道:“我爱你太深,便疑你也深。”她已经开始对他动情,只是还没有做到最后的放开,便只能在信里互相倾慕。她内心里是渴望爱情的,但是又害怕悲剧再一次来临。在李唯建猛烈而浪漫地进攻之下,庐隐固执坚守的防线最终还是彻底瓦解了。因为是他让她眼前的“世界变了颜色”,是他给她带来了春天的灿烂阳光,让她仿佛重生一样快乐。于是她便情不自禁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20世纪20年代的北京,虽然是一个新思想漫天的地方,但是不少人不能接受一个新寡的女人带着前夫的孩子下嫁给一个比她还小八岁的大学生,何况这又是一个当红的作家。但是庐隐始终坚持自己的决定,并且认为“生命是我自己的,我凭我的高兴去处置它,谁管得着”。1930年8月,庐隐辞去北师大附中的教师一职,与她的“小爱人”(谢冰莹语)一起到日本去度蜜月。
她和李唯建决定将他们之间的那六十八封(庐隐给李唯建二十九封,李唯建给庐隐三十九封)“没有一句,甚至没有一个字是造作出来的”书信兼情书发表在陆晶清、谢冰莹合编的《华北民国日报?副刊》上,后来又结集为《云鸥情书集》在上海出版,这部书集可以说是现代作家中最早出版的情书集,即使是鲁迅与许广平的《两地书》也要到1933年才由青光书局出版,而曾经轰动整个上海滩的徐志摩与陆小曼的《爱眉小札》更是迟迟到1936年才由上海良友出版公司出版。
这些情书不仅是他们之间深厚爱恋的见证,更是一个时代的象征,庐隐的好友王礼锡曾经在序言中评论道:“这一束情书,就是在挣扎中的创伤的光荣的血所染成。它代表了一个时代的青年男女们的情感,同时也暴露了这新时代的矛盾。”
它“不像一般人的情书,在这里面,有我们真正的做人的态度,也有真正的热情,也有丰富的想象”。因为庐隐是一个想象力非常丰富的女作家,她把爱人比作是她“地窖里的一颗星”,正是它散发出来的柔和的微光深深地吸引了她,并且使她陶醉其中无法自拔,她舍不得这道光芒,不愿意离弃,她甚至“不愿意看见别人在你的照耀之下啊……只要你的心灵中能让我占据的时候,我始终不走开”。
这些情书,正是通过平凡质朴的语言来描绘了一段浪漫奇异的爱恋,曾经感动过无数男女,不仅让他们为之动容,更是让他们对之充满神往之意。
在那个年代,曾经有无数个有志青年为了自由的爱情而豁出整个生命或者献出自己的一切,但是他们都没有得到幸福的结局。如果不是时代的原因,那么或许只能说是命运造弄于人,并且常常喜欢如此反复折腾同一个人吧。
是他的出现,让她的生活顿时闪入一道亮光,使她这潭有如死水一般死寂的池子顿时活起来了。幸福来得那么及时,甚至容许她在里面兴风作浪,任性胡闹非为。
但是,快乐总是极其短暂的。每一份爱情都会回归平静,无论曾经多么轰轰烈烈,或者浓情袅袅,它的归宿永远是一汪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