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过来施了礼,又经引见识了千叶门,宏南寺众人,于是纷纷朝各长辈施了礼,平辈间拱手点了下头。风平走到无尘跟前时,余光一瞟,猛地一惊,失声道:“是你。”
众人看了这来,无了微微一怔,暗道好重的戾气。
无尘笑道:“小施主,又见面了。”
风平茫然地点了点头道:“是啊。”
无尘又道:“我观你神情萎靡,气血似有不足,近日是否受过伤。”
风平正欲开口,一旁的纳兰雪抢先赞道:“大师慧眼,他确实受过伤。”
南苍一惊,关切道:“可曾好些?”
风平忙道:“师父不用担心,弟子已经没事了。“
南苍脸色稍缓,点了点头,又似想起什么,面色突地一沉,怒道:“谁这么大胆子,敢伤我徒儿?”
秦兮然快步走到南苍身侧,低头耳语了几句。南苍轻哼了声,不再言语。
无尘朝风平招了招手,轻声道:“你且附耳过来。”
风平心下疑惑,犹豫片刻,还是低头附身过去。
无尘轻声道:“最近几年可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之处?”
风平摇了摇头,想起几年前这老和尚对自己说的些莫名奇妙的话。
无尘又道:“你我有缘,我不妨明白告诉你,几年前在破庙中见你时,我便察觉你眉宇间有股戾气,如今这股戾气较比几年前更浓郁了些。贫僧实在担心,你若不早日寻得克制,消除之法,恐怕会-------”
风平脸色刷白,身形猛然一颤,哆嗦道:“大师可有法子救我?”
无尘想起几年前在破庙试着驱除他的戾气,最终也只能暂时压制,根本没法根除。如今这孩子一身的戾气盛过几年前不知多少倍,又岂是外力所能驱除得掉的。只得无奈地摇头,又似想起了什么,提醒道:“也许心结也会引发戾气滋生,久而久之凝结成魅势不散。若是如此,贫僧劝你,摒除心结,且不可执迷不悟,越陷越深。”
说罢,无尘又看了眼风平,心中疑惑道,若是心结所致,为何眼瞳会有时隐时现的紫芒闪动,难道并非戾气所引起。当下也猜不缘由,只得摇头不再言语。
南苍见风平的脸色不太好看,以为是受伤未愈的关系,心中担扰,起身走到复云身边,侧头低声说了些话,复云看了眼风平点了点头。南苍朝秦兮然抬了抬手,秦兮然跟了过来,二人又耳语了几句,秦兮然点头,径直向风平走去。
纳兰雪看在眼里一时不明缘由,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心中疑惑风平何时与无尘认识?无尘又同他说了什么?为什么,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风平的脸色更难看了?到底他还有多少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想到此,她失落、恼怒更胜忧虑,隐隐觉得风平内心深处有一道沟壑,隔绝所有人彻底的靠近,当然也包话自己。这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秦兮然近身时看了眼他,忙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只觉心口阵阵抽痛。忙扶住他便往楼上走。轻缓的脚步声似在一个幽闭的空间里回荡,风平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暗黑无光的孤寂,神志渐渐被黑暗吞噬。
通明看着风平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连那李光鹤的目光也不知为何颇为复杂地落风平身上。
古千暗道,这孩子年纪轻轻便已是上幻境七段的修为,同辈弟子中怕少有人能及,当真了得。
复云抿了口茶,朝无了、古千二人道:“三思宗前日派人传信,表明了立场,既是如此,我们只需剿杀魔头一淳便可,切不可牵连无辜。两位师兄以为如何?”
无了点了点头,道:“复云师兄慈悲为怀,心系天下苍生,当真乃我等楷模。”
古千亦点头附合。
复云摆手笑道:“无了大师谬赞。我愧不敢当。”
无了大师与古千相视而笑,轻点了下头,各自轻抿了口茶。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与众人一起进了饭食后,找了间偏房,商讨剿杀一淳具体事宜,直至亥时才散去。
夜色朦朦,一道黑影从天际掠过,落到一间客房的屋顶上。
窗户半开着,床上躺着的人双眼紧闭,眉头微颤着。秦兮然守在床边,轻轻地为他擦汗,那人睡得并不安稳,不时梦呓几句,秦兮然没听清,附过身去,那人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抱入怀里。她羞恼不已,正欲开口,却见那人依然紧闭着双眼,分明是无意识的举动,只得苦笑着欲挣脱出去,却听到他近乎带着哭腔的哀求声:“别离开我,师姐别离开我。”
她心头一暖,身子一软,又倒进他怀里。羞红了脸,偷看了他几眼,缓缓将头枕到他胸口。
风声鹤唳,气云旋转,滔天的气势正肆掠追击着前方不远方处仓皇逃离的两人。风平一把抱住她,在空中慢慢下落。她嘴角有淡淡血迹,睁了睁眼虚弱无力道:“小师弟,不要管我,快走。你斗不过他的。”
他悲痛地摇头,“不,绝不。”
她凄然一笑,道:“我知你心里有我,便足够了。快走,那人快追过来了。”
风平的泪水湿了脸颊,她举手为他擦拭。天际一道乌云卷来,一声怪异的笑声过后,一道黑影现了出来,手指一轻弹,一道夹带着闪电的黑芒朝二人迸射而来。
她用尽最后一点气力推开他,笑了笑,无声道:“永别了。”
“不。”
望着那黑芒中消失的身影,绝望中,他一声嘶吼,整个人猛地直了起来。此时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屋子,还有那半边的窗户,晚风抚面,带来阵阵清凉,他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才知那只是一场梦,重重吁了口气。再转头,便是那熟悉的身影朝自己淡淡地笑。
“师姐。”他望着她,轻轻唤道。
她给他倒了盏茶,递了过去,关切道:“怎么啦?做噩梦了?”
他点了点头,道:“师姐,师父呢?”
“先前与千叶门掌门古千,宏南寺主持无了商讨剿杀一淳的事宜,这会儿怕是已歇息了。”她看了看窗外。
他脸色惊变,握茶盏的手颤抖了下。她看入眼里,忙劝道:“你就当他已死在了乱石堆中。”
他茫然点头,道:“可是他没死。不是吗?“
她严肃道:“三思宗差人来报,他已彻底堕入魔道。就算没死,神志已失,早已不是先前的一淳了。我知他对你有恩,但是你应清楚,当日他为什么要自杀。你若真是为他好,下次遇到他时,便该杀了他。让他解脱。”
他摇头道:“不,我做不到。”
她走过来,坐到他身边,一手搭到他手背上,信心笃定道:“我相信你可以。为了他好,为了他的恩情,你可以的。”
南苍负手立在窗前,望着那远处的点点火光,轻叹了口气。风吹起鬓角散落的几缕银白长发,他的心思亦飘过了层层云雾,扭转了时空,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入草堂内院,桃花被风雨打落了一地,在浅浅的泥水中飘摇,不知归处。一个人跪在泥水中,拼命地朝他磕头,泥水沾满了整个脸,那人却顾不上,跪着移动到他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走吧,快走吧。”他摆了摆手,转过头去。
“不,不要。我不走。“那人死死地抱住他的腿。
他狠了狠心,旋身一掌将那人打飞出去,那人门哼了声,重重地摔进泥里。
“噗。”那人吐出一口鲜血。却不恼怒,依旧跪在地上,不舍的地望着他。
他心一软,走了两步,差点要过去扶他,一丝理智让他清醒过来,他厉声喝道:“滚,快滚。滚得越远越好。”
那人怔了下,嘴角浅浅一弯,道:“我不走。”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谁?”他问道。
秦兮然看了眼风平,点了点头,道:“师父,是我。还有小师弟。”
“进来吧。”南苍返身坐到桌边。
门被缓缓推开,秦兮然引着风平走了进来。望着这两个最优秀的弟子,南苍欣慰地笑了笑,抬手指了指身旁,二人会意坐了下来。
南苍伸手欲倒茶,风平忙起身将他眼前的茶盏倒满,他点了点头道:“说吧,什么事?”
风平看了眼秦兮然,见她点头,便转过头来将目光移到南苍手里的茶盏上,顿了顿,神色一沉道:“师父,弟子有要事禀报。”
南苍略微一惊,道:“说吧。”
风平端坐好身子,顿了片刻,才缓缓将三思洞遭遇一淳,后被他所救的事说了遍。
说完,看了眼南苍,见他面色凝重,忙起身跪了下去,道:“弟子知错了,请师父责罚。”
南苍看着他,缓缓道:“起来吧,你有何错。”
秦兮然忙将风平扶了起来,他转头看了眼她。
南苍又道:“一淳将一身的修为传给你。算是你们的缘份。你不必耿耿于怀,只是-----”
二人一惊,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沉吟半晌,盯着风平道:“只是,正邪不两立。为师只想问你,若是它日遇上,你能不能坚定自己的立场?”
风平点了点头,坚决道:“弟子可以。”
南苍道:“那怕是动手杀他?”
风平迟疑片刻,道:“杀他,便是救他。既然是救他,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南苍点头,望着风平,激动得泪光一闪,道:“你能如此想,为师倍感欣慰。不过,毕竟你与他有师徒的情分,不到万不得已,为师绝不会让你亲手杀他。”
风平哽咽道:“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