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天还未亮,大脑昏昏沉沉的,如同成千上万的羚羊踩踏着脑浆一般,到没有办法,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我打开了灯,费力的撑起身体走到了厨房喝了一杯水才有些缓解,昨晚也不知道自己做到了什么时候,衣服都没有脱掉便倒在床上睡着了,结果到头来还是做了那样的梦。最近做梦越来越频繁了,似乎只要是一闭眼就会跑出羚羊。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了一支烟,差点没把我呛个半死,看来这种东西无论我什么时候体验都不会适应。我又闭着眼,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在去想那种东西。
但正当我要睡着的时候却又被一阵阵电话铃声吵醒。尽管这是这个时代最成功的通讯工具,但有些时候还是着实让人憎恶。或许是哪个无聊的疯狂了通宵的家伙打错了朋友的电话,我没有理会,但铃声却响个不停。我有些难以忍受,这该是个多么固执且无聊的家伙。
“喂,时间还早呢,看来您还需要更多的休息?”我有气无力的接起电话,极为不耐烦。
“哎,羚,一大早说什么奇怪的话,是我,熏子。”
“啊,抱歉,原来是你。还以为是哪个无聊的家伙打错了电话。没想到这么早你会打电话过来。”
“没想到,没想到我就是那样无聊的家伙。”
“不,不是。只是很意外,没别的意思。”
“这些天你都干嘛来着,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我也不至于是那样令人讨厌的家伙吧。要是我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非得在你家门铃上安上遥控器不可。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抱歉,我没有注意到电话,也没有翻看记录。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抱歉。”我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我可管不了你那么多。我今天的晚班结束了,这个周末终于该我放假了,有时间没有?我可是一下班就给你打电话了。”
“已经是周末了啊,说来再过一个星期便是办画展的时候了,已近是这个时候了啊。”我说的很小声。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只是…。”
“那就这样,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应该会喜欢,其实也是自己想去。”
“别擅自做决定啊。”
“反正你不也没什么事可做,这不就行了。”
“话虽然这样说,不过…好吧,也很久没出去过了,待会儿去哪儿见你。”
“咦,那就这样,我回家准备一下。在餐厅,在餐厅见面,可一定要来啊。”
“哦。那好吧,再见。”
大脑还有些梦余留的眩晕,也许是这些日子过得太过马虎昏沉了才会这般。我依旧躺在沙发上直到天明才有些许的好转。
不过我为什么偏要答应她不可,要是以往我是不会接受任何私人邀请的。不知为何,自然而言就答应了。
我煮了些鸡蛋,就着面包和牛奶一起吃了。我将衣服裤子都换成了更适合这个季节的装束。确定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便出门了。门口的信箱里还没有塞上报纸,路灯都还亮着。街上的店铺也刚刚才开门,顾客几乎没有。路上也没有多少人,有些显然还是昨晚玩的太过高兴而不愿回家的人。到底什么地方非得这么早去不可?大约半个小时便到了,熏子已经站在了餐厅门口。
“嘿,很快嘛,没想到那种时间里你竟然会接电话。”
“突然发生了些事情,脑子里一团糟,但现还不太清醒咧。”我拍了拍脑袋便笑了。
“哦,还真是太好了,不然有可能就联系不上你了,那才…。”
“说来,是要去什么地方?偏偏要这个时候。”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我想你应该还没有去过。早只不过是我不想待在家罢了。”
熏子打了一个哈欠,想来上晚班的确够难受的,从她脸上隐隐约约的黑眼圈里我看出来了。熏子穿的是一条齐膝盖的衣服短裙和一件带走浅灰色条纹的衬衫。脚上是一双并不高的高跟鞋,没有戴手链的手提着一个白色提包,耳垂上也只是简简单单的的带了一只耳钉。俨然衣服正经成熟的上班女性的装扮,但有些不同,她不大化妆,但同样引人注目。或许只是对我来说。
我同她在餐厅门口站了一会儿才乘车去她所说的那个秘密空间。她始终没有透露要去什么地方。我同她坐在车里,如同一个并不知道自己被拐卖的三岁孩子一般四处张望。我也问了她几次,但她总是转移话题说死了她工作宾馆的事情。车子行进了大约一个半小时之久,不知道拐过了多少个街口才到了那个地方——动物园。这里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
动物园也才开园,但已经有了不少人。熏子兴致勃勃的走在前面,明明是大人,却像个三岁的孩子。
“意外吧,没想到这个小城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
“的确有些意外,怪不得你会那样卖关子。不过你没问题吧,一夜没睡?”
“习惯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挑这个时间来嘛?”
“不知道。”
“还真是迟钝。我只是想看看它们忘记了昨天而刚刚开始今天的样子。它们是可以忘记昨天的。而自己喜欢的便是它们那样的状态,忘掉昨天的样子。”
“咦,那还真是不太寻常的理由。不过我好像天生都不太中意这种地方。把有生命的东西关在一个特定的笼子里供人观赏,且不说它们会这样想,自己都会觉得无法面对,看到他们的眼睛的时候,感觉做了什么自己见不得人的事被发现了一般。”
“哦,还以为你会喜欢这样的地方咧。看来…。”
“不,只是不太适应。待在人的世界里太久了,一下子来到这种地方难免有些不习惯。”
“那还看不?”
“看也没问题。”
熏子说话的时候双手提着包,脸对着宽大被擦的透亮的玻璃屏障看里面的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我也只是跟在熏子的身后从一个笼子走到另一个笼子。熊,鸵鸟,长颈鹿,狮子,猎狗…。难不成他们把除了人类之外的所有动物都搬到了这里不成,我有些不敢去想象。
熏子时不时对我讲那些动物的习性和特点,犹如一个带着三岁孩子的去动物园的母亲一样。但我却始终没有多大兴趣。
“羚羊,羚,你看,羚羊。”熏子兴奋的转头对我说。
“羚羊?”听到熏子的话我才意识到什么重要的事情。我顺着熏子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的确,是羚羊。它似乎正直勾勾的盯着我,犹如盯着古罗马被处刑的犯人一般,一种了然一切的眼神似乎都要将我吞噬。
“我最喜欢的就是羚羊了,不知怎么的,感觉自己上辈子就是羚羊似的…羚…羚…”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晕倒,毫无征兆。整个人被吞噬殆尽,我好似醒着,我正看着羚羊,一切似乎都是在一个极为透彻的空间里,清楚得都能从羚羊的瞳孔都看得一清二楚,这到底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喂,羚,你还好吧,”
醒来的时候已近是下午,我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通过窗子便能看到不远处的塔楼。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但我明明听着有人叫我来着。除了床之外就只有一个床头储物柜和一张没有扶手的椅子。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一点之前的印象都没有了,不过好似是去了动物园来着,看到了熊,鸵鸟,猎豹…还有…羚羊?之后的记忆便停息了,一点也想不起来。
伴随着很长的一段吱呀的身音,门打开了,然后又哐当一声关上了。但由于床边挂着白色的帘子,我不知道是谁。
“羚,你醒了,吓了我一跳,突然你就晕倒了,还一个劲的拽着我,把我的手都拽疼了。”熏子说话的时候还不忘揉了下自己的手。
“抱歉,对不起。发生了一些意外,大脑似乎不受控制了,平白无故的做起梦来。”
“不过真的很对不起,没想到你不会中意那种地方,却还自顾自的把你带过去,害得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真的很抱歉。”熏子坐在了那张没有扶手的椅子上,双手平摊着放在膝盖上,垂着头如同一个犯错的三岁孩子一般。
“不,这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某些方面出了一些问题,不过我也还没有弄明白,真的。”
说话的时间里,熏子递给我一杯水。
“你倒下的时候,我急得哭了,无论怎样叫你,怎样摇你都没有反应,跟死了一样,无声无息,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上还有你拽过的痕迹,只能呆呆的蹲在那里看着你被抬走。羚,我害怕那样,害怕你突然就不见了,时不时我都会又那种感觉,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不接就更慌乱了,你的存在有些模糊不清,但我真的不愿意那一天就再也见不到你了,那种事情我连想都不愿去想。”
熏子说话的时候,眼睛直直的盯着我,泪水在眼里只要一眨眼便会掉下来。我也看着他,似乎都能从中看到自己。我怔住了,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不敢深究的去想。我不愿陷入漩涡。
“本来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让你这样担心,实在太过意不去了。”
“不,我不是在开玩笑,羚。”熏子表情认真,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
“那种事情哪会变得那样严重。对了,这是哪里?”要是在讨论那样的事情,我势必会无颜面对,只好转移了话题。
“这里最大的医院,这样说你可明白?”
“啊,都已经到了这里了!时间也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一直在这里?这段时间里。”
“对啊,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况且要是你醒来以后却发现自己被孤零零的扔在了那种地方,也会很失望吧,但同时也是作为子种报答。”
“那还真是麻烦你了,明明就是自己的问题。报答?什么报答?”
“着可不能告诉你,你是知道的。”熏子眨了下眼睛,然后又笑了,如同一滴水珠滴落在了平静的湖面荡漾开来。
本来想收拾一下便走的,但熏子死活不让,也只好待在了医院。晚饭也只熏子但附近买的,吃完饭后便又与熏子聊天,没办法什么也做不了,也不好一走了之。
“等一个星期后我办画展,你来不?”
“真的?那我一定得来看看,尽管我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但我想我还是多少能够体会。”
“那就谢了,现在我也只能做这种事,其他的也做不来。”
“也不错啊,以这样的事当作生活可比我好到哪里去了。”
“哪里,只要是自己觉得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那样自然不错,不过很多时候还是身不由己。高中毕业顺利进去了大学,但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便什么也不想学,读了两年后突然跟老爸说自己想去旅馆上班,没想他竟然同意了……”熏子开始讲起了她复杂且冗长的往事,如同电影胶片一般。但说着说着,她自己趴在床边睡着了。想来这么长时间不眠不休,对她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我将她扶到床上躺下,自己起身站在了窗前。城市的灯完完全全点亮了,从窗子依旧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塔楼。熏子安静的睡着,胸部有规律的起伏,时不时动动嘴,喉咙也轻微的蠕动,脸上泛起昏黄的灯光,但我不敢再看下去。似曾相识。哦,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