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怜夕闭上眼,任温水漫过头顶,短短三年,浮生半世,她最好的时光就埋葬在那里了,和那时那个叫木木佐的男人一起,再也回不去了。
她当年抱着最后一点美好的念头嫁过来,可嫁过来后,一切都是事与愿违。那玉佩的确是宋超凡的不假,但他说早就丢了,更没在哪个荒山野岭里救过什么姑娘。
命运和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木怜夕到现在都能清楚记起宋超凡说出这些话时脸上那显而易见的嘲讽,那无异于当着众人面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
累了,太累了。二十三岁对一个女子来说已是过大的年龄,每天掌管着宋家乱七八糟的大小生意,烦了,倦了。
外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木怜夕猛地窜出水面不住地猛咳,听着外头有宋超凡的声音,她急匆匆地穿了衣服走了出来。
木怜夕一身白色束身纱衣,香肩半露,三千青丝随意地披于肩后,腰段玲珑,步伐纤美。
这出浴的美人最美,却也最令人生疑。
宋超凡看着她冷冷一笑,“听莹莹说你和这姓林的关系不一般,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倒由不得我不信了。”
“他只是我的贴身侍卫,你知道的。”木怜夕看着他慌忙解释。
“侍卫,还贴身?”宋超凡火冒三丈,“果然是贴身侍卫啊。”宋超凡特地在“贴身”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半夜三更的往房里带,看着你沐浴更衣!”宋超凡猛地一拳砸在了身边的檀木桌子上,“木怜夕,你还真能是个淫荡之妇!”
只听得“当啷”一声响,林佐手中的长剑已出鞘稳稳当当地架在了宋超凡的脖子上,“姓宋的,说话注意点,污了小姐的名声,我让你死无全尸。”
“好个郎情妾意!”宋超凡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宋超凡不如做个善事成全了你们!”
“林佐,收了你的剑!”木怜夕厉声喝道。
林佐回头看她一眼,利落地让剑回鞘。
木怜夕规规矩矩地冲宋超凡做了个蹲身礼,“超凡,林佐他是武林中人,不懂规矩,若有哪冲撞了你,我这个做主子的替他赔个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小姐…”林佐眉头一皱。
“你在那站好了!”木怜夕沉声道。
“是。”林佐垂头应了一声。
“你替他赔不是?”宋超凡冷笑一声,“用不着。”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纸信封来扔到了桌上,隔老远木怜夕就看见上头大大的休书二字。
“你要休我?”木怜夕顿觉五雷轰顶,几乎站立不住!
“拿着这封休书,滚出宋家。”宋超凡表情冷漠,毫无商量的余地。
一旁的林佐脸色越发阴沉,杀气毕露。
“你要休我?”木怜夕简直是不敢置信,“你竟然为了那个叫莹莹的小丫头休我?先前你就已经为了她罚我跪了四个时辰,现在…你们完全不给我留退路!”木怜夕的眼中落下泪来,她不顾一切地嘶叫着:“你们就这样任性妄为,宋超凡,宋家早晚会败在你手里!”
“啪”宋超凡一扬手,一巴掌打在了木怜夕脸上,嗓音清冷,高高在上,“木怜夕,别像个疯子。”
木怜夕捂住脸,眼泪夺眶而出,“你新婚之夜跟我说过什么?宋超凡,如今你这么对我?”
“我说什么?”宋超凡看着她似笑非笑地放缓语气,“我说心中有一把锁,而你就是那把钥匙。”他冷笑着语调一转,“可那又如何?一把锁又何止一把钥匙?锁能开就可以,钥匙多一把少一把的又何妨?”
“你…”宋超凡的一席话彻底将木怜夕的希望浇灭。她狠狠抹了把眼泪,取出宋家库房的那把钥匙拍在了桌上,“也好,我木怜夕为你们宋家当牛做马地工作了五年也着实累了,用不着你休,我自己走!”
木怜夕语气一顿,铛地一声拔出了林佐腰中长剑,两个男人皆是一惊。只见木怜夕手起刀落,空气里便有几缕黑色的碎发打着旋儿缓缓落在地上,她将剑插入鞘中,动作潇洒,声音坚毅,“今日你我割发断义,自此互不相干!”
“木怜夕!”宋超凡的瞳孔狠狠了收缩一下。
木怜夕未再看他,径直张开双臂,冲着林佐道:“林佐,抱我。”她出来得急,足下竟未着鞋袜。林佐点头一应,走上前打横抱起她。
木怜夕回头看着宋超凡一字一句道:“宋超凡你记着,不是你休得我木怜夕,而是我木怜夕离开的你。”
宋超凡双拳紧握,面色铁青,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在向他挑衅,众目睽睽之下让林佐抱她离开就是证明。五年的相濡以沫,纵是无情也有情。他从未想到事情会闹到今天这个局面,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她,她骨头太硬,太不懂得给自己的男人留面子。这些年他又何尝不知道她里里外外操劳的辛苦,他只是想彻彻底底地征服她,让她变得如其他女子一般小鸟依人,却不料竟如此惨淡收场。
“走吧。”木怜夕依偎在了林佐胸膛之上。他的胸膛热得像团火,只有守着他,木怜夕才会觉得真的踏实。
“嗯,听你的。”林佐应了声,从旁边拿了一件斗蓬,将她从头到脚地裹了起来,抱着她走了出去。
空空荡荡的长安街上,林佐抱着她。
一轮秋月挂在天边,林佐看着怀中的人儿低声道:“小姐,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木怜夕的声音闷闷的。
“当年我第一次逃出林家堡,救过一个姑娘,从土匪手里。”林佐慢慢说下去,“那姑娘当时一身红衫,差点滚到马蹄下去。”
木怜夕眼中滴出泪来,但她不动声色,“然后呢?”
“然后…”林佐吸了口气,又将她往上抱了抱,“然后那块玉是我在一个公子哥儿身上偷的,当时只觉得新奇便拿来玩玩,没想到会掉到那种地方。”
“嗯。”木怜夕用力抱紧了他,“我知道的。”
林佐抿了抿嘴唇,“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一直没找到说这话的时机,你又从未向我提过此事…”
“我知道的。”木怜夕在他怀里蹭了蹭,“没关系的,不重要。现在我已经回来了。”
“嗯。”林佐沉声应了声,未再说话。
两人走了一会儿拐进一处宅院,他先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屋内一张躺椅上,接着点着蜡烛,又从里屋拿出一双绣鞋给她穿上。
木怜夕披着斗篷站起身来四处打量着,“这是什么地方?”她看着林佐笑了笑,“不会是你藏女人的地儿吧。”
林佐摇头,“不是。这是我给咱俩留的后路。”
“倒难为你有心。”木怜夕笑出声来,走到门口去看了看,这是处老房子,带了很大的院子,月光下青砖碧瓦的很有情调。
木怜夕“啧啧”两声,“你每个月领的那点儿例银都投这里边儿了吧。”
“还没这么惨。”林佐走过来和她并排站着看院中光景,“剩下的钱还够买几个丫鬟仆役的,你要喜欢这儿,咱便在这住一阵子…”
“木木佐。”木怜夕打断他。
“嗯?”林佐一愣,自从她嫁入宋家,这个称呼她就很少叫了。
木怜夕扬起头在阳光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奇怪?记忆里林佐的纯黑色眼眸何时变成了褐色?她原以为时间在他身上是留不下痕迹的,怎么会?她看着看着,一时竟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她强行压制住这种感觉,勉强翘起嘴角道:“木木佐,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林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听你的,你想去哪儿我们便去哪儿。”
“我是说你。”木怜夕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心里有老茧,摸上去硬硬扎扎的很舒服,木怜夕温柔地看着他:“你呢,林佐,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林佐微皱了眉头,他像是搞不懂她想干什么,但最后他还是垂了眼睛如实回答道:“有时间的话我想去蜀地。”
“怎么?”木怜夕温柔抚摸着他手心里的老茧。
林佐抿了抿嘴唇,他的这些小动作这么多年了都没改,“我娘是那的人,我想去那看看。啊,当然了…”林佐看木怜夕没有反应急忙改口,“要是你更喜欢长安的话,我们就先在长安住一阵子,等你什么时候…”
木怜夕突然觉得心像是针扎一样的疼,“听你的。”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珠子似的滚下来。这个傻瓜啊,到底什么时候会为自己想想?这么多年,多少人在她生命里来了又去,但只有林佐,自从她在及笄之年遇上他,他便雷打不动地留在了她身边。
林佐一愣,下一秒急忙手忙脚乱地安慰她,“没事的,你别哭啊,我也不是多想去,我就是随口一说…”
“不,听你的。”木怜夕摇头,眼泪甩到了林佐的手背上,“听你的,听你的林佐。”她嘴里一连串地说着,“你傻不傻啊,想去就去嘛!正好我也想去蜀地看看,我还没去过呢!”
“那你哭什么啊。”林佐轻轻抚着她的背,烟波一旋兀地想到什么,“是不是宋超凡打你的那一巴掌打狠了?怪我,我没拦住他,没事,我会让他还回来的,夕儿乖,别哭啊。”
“才不是。”林佐此言一出木怜夕哭得更凶了,“才不是,我是心疼你啊,你个笨蛋!”
“我有什么好值得心疼的?”林佐看她哭得又心疼又好笑。
木怜夕狠狠打了他一拳,“笑什么,说,你想去哪?”
“去蜀地。”林佐笑着配合道。
“嗯。”木怜夕重重一点头,“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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