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佐拎着包袱从木家的正门踏出来的时候,木府厚重的红色漆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合上,他看着眼前的熟悉的一切,他在这里两年,此刻想来,恍若隔世。
他收拾东西的时候木彦想跟出来,被李吾摁住了,小家伙又踢又打,哭得惨兮兮的,嘴里一直说他不讲信用。他倒是挺庆幸木彦没跟出来的,留在木家比跟着他好。林佐笑笑。
心中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感觉,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想想,只想这么愣着。
他皱着眉歪着头,背倚在木府门口的石狮子上,风从他眼前掠过,带来了轻微的疼痛感,思维恢复了些,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给抛弃了,心痛得皱成一团。
这感觉对他而言太陌生,他弄不清楚这具体是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当初离开林家堡时都没有这样的感觉,那时的他虽然和现在一样,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但最起码,他心中按捺不住地想去闯一闯,去哪儿都行,但现在…
他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觉得前路茫茫。
他在繁华的长安街头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才像是缓过神儿来,将包袱背在背上,没回头,大踏步地往前走去。
“都过去了。”他低声对自己说了一句,踏进了冬日泛白的阳光里,始终都没有回头再看木府一眼。
从木府正门到拐上通往城外的那条街,一路上他觉得有多东西都在哗哗后退着远去;他听到有些细微的、像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流逝,而他抓不住;他觉得饿,他还未吃中饭。
但他没停,他接着往前走。
过去的东西属于死神,是不值得你有丝毫留恋的。
人,要往前看,而他,无论如何都会往前走。
临近傍晚时他找了一家客栈,打算在这里留宿一宿,明天去雇匹马,加紧赶路。
别问他要去哪儿,他自己也不知道。
付了住店的银子,他将自己的荷包掏出来看,瘪瘪的,他没有存钱的习惯,现在这点儿钱估计连大后天晚上的店钱都不够,更别说雇匹马了。
他笑笑,随手将荷包丢在一旁,仰面躺到了床上。
身体很累,心也很疲惫,可奇怪的,就是毫无睡意。
他百无聊赖地躺着,也不知自己躺了多久,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哐哐”的脚步声,他神经一紧,立马坐起身来。
脚步声很慌乱,不是会武的人。
那又会是谁?
林佐皱起眉头,总不会是客栈里的房客大晚上的不睡觉到处乱窜吧。
那脚步声近了,冲着自己来的。林佐提了剑,坐在了凳子上,他倒是要看看有哪个人大晚上不睡觉也要来看他一眼。
“林佐!”伴着一声大喝,房门被“哐”地一声撞开,林佐猛地抬起头来,外头站着的不是他家小姐又是谁?
木怜夕推门进来,正巧看到林佐坐于木桌前,桌上放着包袱佩剑,一副要走的模样。
“你这是干嘛去?”她急道。
“小姐,你…”林佐见她闯进来也是一惊,她素日里端庄大方,即使有例外也都是俏皮可爱,哪里有过今日这般秀发未梳、外衫未系的狼狈模样,莫不是走在路上被人劫了?
也是,现在是二更天,街上连个人都没有,她一个大姑娘怎好独身在路上走?
“你…”
“你什么你!”木怜夕气极,跑到桌前一把抱起了他的包袱,紧紧抱在怀里,指着他鼻子对他吼:“你是本小姐的贴身侍卫,本小姐让你走了吗你就走,不许走!”
“你…”林佐看着她瞪着眼睛跟只青蛙似的气鼓鼓的模样,竟格外觉得想笑。
“我告诉你林佐!”木怜夕一手掐腰,“木家不要你,我要你!木家不养你,我养你!你跟我回去!”
林佐嘴一张,下巴惊得差点儿掉下来。
你养我?我林佐一个大老爷们儿用你一个女子养我?
玩儿呢吧你,你这话要是让第三个人听见,我还混不混了啊?
木怜夕这一嗓子吼得是字正腔圆,估计连店里的小二都惊动了,林佐听着小二“咚咚咚”的上楼声,挺无奈地以手扶额叹了口气。
木怜夕这小妮子犯起浑来,跟村里的泼妇有得一拼。
而木怜夕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瞪着眼睛还挺气势,“你叹什么气啊?回不回去你给句话!”
店里的小二从楼下追来,一见眼前的阵势吓了一跳,“姑…姑娘,你不是小店的房客吧,你怎么进来的?”
“你管我怎么进来的!”那人显然也把木怜夕吓了一跳,“我翻墙进来的!”木怜夕答得好不骄傲!
林佐微微偏头,不禁汗颜,难怪呢,连绣鞋都掉了一只。
“你…”那店小二也没料到她一个姑娘说话竟毫无顾忌,一时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闷了半晌才磕巴道:“这…这不行,你扰了客官们休息,马上出去,否则将你送官府!”
“送什么官府!”木怜夕完全没了形象,急得跳脚,指着林佐道:“我是来找他的!”
好啊,一个姑娘家的大晚上不在家好好睡觉,来我这客栈里偷汉子来了。莫不是这男人是你背着丈夫在外头偷偷养的小白脸儿?
那店小二这样想着便抬眼直直打量林佐,在昏暗的灯影下,林佐刚硬的五官柔和了几分,他微偏着头,更显得英俊精致。
哎哟,不错,这长得唇红齿白的倒真是有几分吃软饭的相,那小二如此一想便来了胆子,扯着嗓子道:“那也不行,你得…”
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再开一间房。”林佐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子递至他眼前,“不必找了。”
他这一抬头,冰冷的眼睛盯过来,那小二猛地就打了个哆嗦僵在了原地,明明方才还觉得是个文文弱弱的男人,现在竟……
“哎,得嘞!”他急忙收了银子,冲木怜夕一伸手道:“姑娘你这边儿请~”
“不去!”木怜夕白他一眼。
那小二吃了憋,又回头看林佐。
林佐对他抬抬下巴道:“你先出去吧。”
“行,您两位慢聊!”小二点头,笑嘻嘻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给带上了。
一时之间,屋里又恢复了寂静,木怜夕抱着包袱一脸血海深仇地瞪着他,那模样就好像他始乱终弃了一样。
拜托,别这么看我,不是我擅离职守,是你木家往外赶的人好吗?
“小姐,你…”林佐被她瞪得实在是瘆得慌——这家伙,披散个头发,瞪俩眼珠子,满脸的污垢,不知道的还以为见鬼了呢!
林佐扯了个凳子放在了她身后,“先坐下?”
她看了他几眼,眨巴着眼睛在凳子上坐下,又恨恨地把他的包袱甩在腿上,“哇”地一嗓子就哭出声来。
林佐慌了,你咋还哭了呢,挨了一爹一巴掌的人是我吧?看这情形,莫不是我记错了,当时那巴掌打你脸上了?
“小姐,你…”整晚他算是和这三个字干上了,除了这三字就不会再说什么别的了。他本想安慰安慰她,给他擦擦泪,可他一个大男人,平日里又不娇气,现在身上连块帕子都没有,只能就这么傻愣愣地站着,看那素日里高高在上的丫头此刻哭得脸上乱七八糟,他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到最后他死活憋出一句话来,“你病刚好,先别哭了。”
他不说还好,他这话一说完木怜夕哭得更凶了,边哭还边囔囔,“是啊,我还病着呢。”满满的委屈。
林佐又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什么。
林佐站着,木怜夕坐着,他就默默地看着她跟个三岁小孩儿似的哇哇大哭。
那店小二正在一楼竖着耳朵听动静儿,听着这声儿偷乐,他想肯定是那小白脸想要独立做人,那富婆儿不乐意了。
哭了约么半刻,木怜夕的哭声小了下来,渐渐的只剩下抽噎,林佐离她不过半步,她微微站起身来蛮横地扯过他的胳膊,用他的袖子擦泪,然后又掀起他的外袍很大声地擤鼻涕。
擤得林佐那个心惊胆颤,心想这件衣服他是一辈子都不能穿了。
半晌,木怜夕才从他的外袍中抬起头来,哭过后,她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瞪住他,软软糯糯的鼻音里混着委屈,她抹着眼睛道:“林佐,方才我翻墙不小心摔了下来,脸先着的地。你快给我看看,我的脸摔伤没?”
这是个严肃的时刻,林佐和她对视着,在心中告诉自己。
但好像动作反应不怎么能受思维控制,“扑哧”林佐极不负责任地笑出声来,原来哭半天就为了这事儿啊,那要照他林佐从小到大受的那些伤,他还不得哭到天荒地老去啊!
“笑,笑什么笑!我让你笑!”木怜夕站起身来朝他猛扑过去,“林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好好好,不笑不笑不笑。”林佐嘴里一连串地说着,强忍住笑后退着一把按住了蹦跳不已的木怜夕,“来,我看看摔伤没?”
“嗯。”木怜夕果然不闹了,很听话地任林佐将她引到了灯前来,闭上眼扬起脸来让他看。
林佐仔细观察着她的脸,用拇指轻轻将她脸上的泥迹拭去,木怜夕猛地吸了口凉气,“疼~”
“这疼?”林佐又轻触了下。
“嗯,疼。”木怜夕说,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林佐举高油灯细细看了下,不过是擦破了点儿皮,这点儿程度,不会留下什么疤的。
“没事,不严重。”林佐放下油灯,轻轻在她头上抚了抚。
“真的?”木怜夕表示怀疑,习惯性地嘟起嘴巴,微张开眼睛看着他。
林佐放下油灯一抬头,心里不禁咯噔一跳,木怜夕本就皮肤白,如今在这昏黄的油灯下一照,竟透出几分情色的味道来,饱满红艳的樱唇微嘟着,甘甜红润的光泽覆在上头,眼睛半开半和,像极了勾引,林佐只觉喉咙发紧,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
木怜夕微微侧头,满脸疑惑地瞪住他:“怎么了吗?”
木怜夕此刻说这句话的影响力,对于林佐来说不亚于一石击破井中天!
林佐兀地清醒过来,慌忙转头,快步走向床旁的柜子里翻找,“没什么,林佐给小姐寻些药。”
他翻了半天,开了所有的抽屉都是空的,这才想起来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在包袱里,根本没往这里放。
只好又硬着头皮从木怜夕那取来包袱,找了点创伤药给她涂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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