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的选秀在两个月后如期举行了，不过，我还是没有去，只是面上推脱着说自己病了，身子不适，就没有去看。
为什么不去看呢？因为在乎？亦或是因为害怕看到陈启冷冰冰的眼神？其中的原因，连我自己都不愿意深究。对于这件事，我最后的选择也不过是逃避而已。
听说平日里憔悴不已的太后在选秀那日竟是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精神状态也比往日要强好多。或许是因为她一想到终于有新人进宫来平衡我在宫里的地位了，心里就踏实许多，所以才会那般开心吧！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已经将近半年没与陈启在一起了。偶尔在宫里遇到他的时候他也总是美人在怀，而我朝他行过礼之后便会匆匆离开，再没有好好看过他的面容。开始的时候我的心还是会疼，会不甘，可是时间长了，我也就麻木了。
失宠大概是每个女人都会遭遇的事吧！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宁静的夜，殿外树枝摇摆，随着风的浮动左右晃着。我坐在正阳宫的地上，宛陵在我的双膝之下垫了一块厚厚的垫子，唯恐我咯痛了双腿。
世子陈涵就坐在我面前，小小的手执着一卷书籍，大声读着：“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自从我失宠以后，往日里对我误会颇深的太后竟破了例，将陈涵放在我这里教养，这一放就是半年。我不知道该怎样理解太后的行为，所以也只当这是太后对于我为陈启所做一切牺牲的报答。
我抬起头，顺着正阳宫里支起的那一扇小窗朝外面看去。一轮弯月斜斜地挂在天边，皎洁的月光洒下来，打在小窗上。月光虽是明亮，却也难掩凄冷之意。一阵微风吹过，顺着小窗的缝隙滑进来，让我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身子。
宛陵走上前，探身问我：“王后，要不要换件厚些的衣裳？”
“不用了，这点冷，本宫还受得住。”说罢又低下头苦笑。冷就冷些吧，至少让我清醒些。
“殿下那边，怎么样了？”伸出手拂过身上的衣袍，我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完这句话，一颗心已是做好了流血的准备。
“王后是指选秀么？”宛陵一双睫毛微微颤动着，唇间的笑意渐渐收拢。
我点点头，依旧是波澜不惊地看着她，可藏在袖中的双手此刻已是紧握成拳。
宛陵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着：“那天的选秀，殿下留下了八个人，这些日子，已经全部临幸过了。”她越说声音越低，以至于到了这话的结尾，我已渐渐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还有赵大人。前几日，梁王殿下也召见了，听说二人相谈甚欢，殿下更是留了赵大人在梁国常住。”
“哦。”我淡淡地答了一声，心里还是难免一窒。不过，只要赵恒没事，终归已经算万幸了，不是么？或许这件事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怀疑陈启的胸怀，不该对他隐瞒。不过，时至今日，说这些，还有用么？
或许是意识到我的反应有些过于平静，说完之后，宛陵立刻又跪在我面前，忙解释着：“娘娘千万别多心。奴婢打听了，按规制，诸侯王一次选秀是可以留下二十人的。殿下只留下了八个，说明……”
“你不用再说了。”我一扬手，截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那样好听的话她不必再说，我也不想听，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与其活在幻想里，我宁愿面对残酷的现实。
看我连听都不想听，她又朝我探身：“娘娘别这样，奴婢求您了，您若是不开心，打我骂我都可以，千万不要自己生闷气啊！”她的声音里带着我无法忽视的委屈与酸涩。
我看着她，淡淡一笑。我怎么会打她呢，她又没错。错在我，是我自己不争气，没能留住陈启。
叹了口气，我凝视着眼前的世子。世子在一天天长大，我也渐渐在他身上看到了陈启的影子。他的双眸和嘴唇像极了陈启，有时我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会不会有一天世子长大了，会成为另一个陈启呢？想了想，我也只得摇头。因为世子的性格和陈启实在是差的太远了。陈启稳重少言，可世子性格活泼极了，不仅如此，他也比陈启更爱笑。
我欣慰地看着世子，还好，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还有这个孩子陪着我。蓦地，双颊上滑落的两滴泪水让我清醒过来。与此同时，世子也抬起头，一抬眼，就看见了默默流泪的我。
“母后怎么哭了？”他放下那卷书籍，忙朝我的身前凑了凑，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白嫩的小脸：“母后看到涵儿这么乖巧用功，心里太高兴了，所以就哭了。”
世子靠近我的身边，伸出小手划过我的脸颊：“那涵儿以后更努力用功读书，只是，母后不要再哭了好不好？”世子一双大眼睛紧紧地凝视我，眸子里的认真让我有一瞬间的呆楞，旋即，一颗心又被欣慰充满。
伸出双臂，我将世子揽入怀中，一边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口中叹息着。还好我还有这个孩子，在我如今这般落魄的时刻，除了宛陵这个从小就在我身边侍候的人，也只有这孩子是真心对我的了。
我抹了抹脸上残留的泪痕，将难过掩去，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母后不哭，母后要坚强，这样才可以保护涵儿不被别人欺负。”
世子小时，我是他的仰仗；等世子长大了，他又何尝不是我的依靠？何况世子并非不懂报恩的无心之人，想必将来他长大了该是不会薄待我的吧！如此一想，我的心便踏实了许多。
许是眼前的一幕实在是太过凄凉了，坐在我们对面的宛陵一个忍不住便开始大声哭起来，随即又凑到我们跟前，抱紧了我与世子。我没想到她会有如此举动，只是呆呆地看着她，说不出话。
恍然间，我心中明了。我是她的主子，主子不得宠了，想必做侍女的心里也好受不到哪里去。我平日里只觉得宛陵是个开朗的小女子，猜测她心中也没有过多的愁苦，然而我没有想到，我与陈启日渐增大的裂痕，竟无形之中也开始影响到她这个小女子的喜怒哀乐。
刚刚展开的笑颜再一次难掩落寞的神色，我低下头，余光之间，看到世子扭过身去，面对着宛陵，伸出小手为她一下一下地擦着，口中还呢喃着：“宛陵姑姑不哭，以后涵儿会听话的。”
一看世子这般，宛陵却哭得更厉害了，一双白嫩的手狠狠的扯着袖子，抹着脸上的泪水，声音哽咽。
我别过头去。罢了，哭就哭吧。这半年来，正阳宫仿佛都被笼罩在浓浓的阴云之中，每日的气氛都压抑极了。想必这半年来宛陵的心里也不好受，罢了，让她哭吧。既然隐晦的气氛逃不过，那就放纵自己大哭一场吧，至少心里能好受些。
半晌，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坐在原处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尽情哭泣。半晌，宛陵终于止住了哭声，一双大眼睛空洞无助地看着自己双膝之下的青色石砖。
蓦地，一阵通报声打破了殿里的寂静。一个身着粉色外裳的侍女匆匆进殿，压低了身形细声细气地说着：“王后娘娘，郑婕妤求见。”
我心里一凛，却还是应了下来：“让她进来吧。”
自从半年前我与陈启之间出现了裂痕开始，郑婉容就越发受宠，甚至是被封了婕妤，宠爱自是不必多说。不过没过多久便有新人进宫，陈启便再也没去过她那里，不知如今她来找我，又是为了何事。抱怨么？我心里冷笑，隐隐约约却有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只怕她又要生事了。
伸出手，我将宛陵脸上残存的最后一丝泪痕轻轻抹去，淡笑着说：“既然已经失了宠，又何必把自己弄成这般丧家之犬的模样呢？日子还是得过，不是么？”我笑着，仿佛说的是不关自己的事。可她不会知道，我笑容的背后，是积攒了多久的失望与心伤。
听我这么说，宛陵点点头，赶紧整理着自己的发髻与衣裙，起身去了殿门处。
我坐在原处，端起瓷杯，轻轻地啜饮了一口，静静地等待着那个狠毒女人的出现。
一声娇嫩无比的“姐姐”传入耳中，我心里冷笑，面上却仍是露出欣喜的模样。转过头，我一眼便看见那个穿着淡绿色衣裙的漂亮女子。与当初相较，郑氏的容貌依旧是那么姣好，只是面庞上的一丝憔悴却是脂粉所掩饰不住的。
宛陵为郑氏拿来一块席子，我看了一眼世子，示意他给郑氏请安。太子起身，有些不情愿地唤了她一声“郑娘娘”。郑氏也欣喜地伸出手想要摸摸世子的脸蛋，却被世子一个闪身躲了开来。郑氏的面上有些失望，有些不满，却也只得尴尬地落座。我安静地看着眼前的笑话，一句话都未说。
“姐姐，前些日子妹妹身体不适，所以就没能来给姐姐请安，姐姐可千万别怪罪妹妹呀！”她一双委屈的眸子可怜楚楚地看着我，仿佛事情真如她说得那般。
我回以笑意：“没事，既然今日妹妹来了，想必这身子该是大好了吧！”
“是，这身子是好了，可这心里的病……怕是好不了了。”她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我了然，想必好戏就要开始了。
脸上仍是笑着，我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用疑惑的语气问她：“哦？不知妹妹所说这心病，又是怎么一回事？”
半晌，她叹了口气：“想必姐姐也知道选秀的事。自从选秀一事之后，殿下便再没来过妹妹这里了。”说到这里，她低下了头，难掩语气中的失望。
“选秀”二字，如同一根尖利无比的针一样狠狠地扎在我的心间。我怎会不知选秀一事？那事可是我同陈启倾心相求才得到的允准呢！心里苦笑着，那日陈启愤怒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失望至极的话语也犹言在耳，那样痛苦的时刻，我怎么能忘！
“记得。”我扬头，若无其事地笑着回答她。
郑氏轻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殿下一直都宠着她们几个，每天晚上也和她们在一起把酒言欢。虽然宫里人都说妹妹升了位分，十分受宠，可实际上，殿下他，已经很久没来看过臣妾了。不，准确地说，是自从选秀之后就没再来看过臣妾。”她语调越来越凄凉，连声音中都带着我无法忽视的委屈。
我淡淡一笑：“哦，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妹妹今日来，就是来向本宫告状的。”
“不，妹妹是来向姐姐讨教的。”她一脸诚恳地看着我，一双眸子晶亮似水。
我有些诧异，却仍是耐心地答道：“讨教？妹妹想知道什么？本宫一定知无不言。”我端起她面前的小瓷杯，又端起手边的茶壶，为她倒满，放回她面前，眸光定定地看着她。
她有些惊异于我凌厉的眼神，一双漂亮的眼里闪过一丝畏惧，却在下一瞬又恢复了平静：“姐姐能将殿下的心栓得牢牢的，旁人竟不能分得殿下的一点心思。妹妹今日来，就是想知道，姐姐是如何做到的？”
这一番话听得我真是哭笑不得。旁人竟不能分得陈启的一点心思？若是我真有这么厉害，又何来如今的失宠？
“妹妹真是过奖了，姐姐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若真是有，现在殿下应该在正阳宫而不是宣德殿外的亭子里。”我侧目看她，眼里满是戏谑。
听我这么回答她，她显然意识到，我是不可能跟她说些什么有用的话的。一双纤细的手在身前握紧成拳，她的语气渐渐硬了起来：“王后也知道如今的形势如何。倘若你我二人再这般敌对下去，那坐收渔利的也只有选秀进宫的那几个人。现在这样的情势，想必只有王后与臣妾联手，才能稳住你我二人再后宫的位置。”她语气急切，之前温柔的语气也没了踪影。
哦，原来如此。这么快就要说出实话了么？说什么讨教，我还差点就信以为真了呢！原来是来找我联手的，可惜，我不稀罕。她想与我联手，不过是为了保她岌岌可危的婕妤之位，可我不一样，我已是王后，现在又有世子撑腰，只要我不做错事，我的王后之位就不会丢，日子也会继续过下去。既然可以那么逍遥自在地活，我又何必为了她这个阴狠的女人卷到无谓的争斗中去？
我用袖掩面，轻轻地打了个呵欠，故作疲惫地看着她：“妹妹这是多心了，不过是新来了几个女子就把妹妹唬成了这样。本宫倒是觉得，殿下也许只是一时兴起，等他对那几个女子没兴趣了，自然就会回来找妹妹的。”这番敷衍的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几个月不去看郑氏，陈启保不齐早已将这个女子忘得一干二净了，虽说郑氏确实曾一度受宠，可毕竟过了这么久，再让陈启重拾对她的那份宠爱，在这偌大的后宫里，实在是难如登天。
安慰人的话，谁都会说，就如同我现在对郑氏所说的，不过是敷衍地答而已，她过得如何，与我无关，我也不可能就因为听了她几句话就跟她站在一起对付所谓那些将来可能成为敌人的人。
如果她来只是想对我说这些的，那我觉得我大概是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了。用袖掩面，我又打了个呵欠，只是想让这个女人赶紧知趣地离开我这里。世子只是安静地跪在我身侧，一句话也没有说。
郑氏看我并不愿同她联手，失望地叹了口气：“妹妹福薄，哪里比得上姐姐？纵是梁王殿下宠幸别的女子，可姐姐终归有世子相伴。周姐姐也一样，她有个女儿在身边，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有孩子相伴，做女人的，心里终归是有些盼头的。不像妹妹，没了殿下，就失去了所有。”她说着说着，语气里的苦涩越来越深，竟让我对她也有一瞬间的同情。可旋即我又清醒过来。这女人的心思狠毒至极，纵使她现在处境可怜，我也不可就这么轻易信了她。对她，该有的提防，还是不能少的。
沉默的大殿，此刻唯有更漏声声作响。寂静的殿里，谁也没有说话。半晌，郑氏才从失落中清醒过来，笑着朝世子招了招手：“涵儿，你可愿去本宫那里住几天？我那里有好多好吃的，你爱吃什么，本宫都吩咐御膳房的人给你做。”
郑氏的声音里充满了怜爱，眼神里也满是期待。我依旧是轻轻地端起茶杯啜饮着，没有开口。世子却是一脸冰冷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小嘴撅起，似是心中的不满早已无法掩藏一般。
我将茶杯放下，淡淡地说着：“涵儿，郑娘娘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世子“腾”地起身，气呼呼地开口：“涵儿不愿意！涵儿才不愿意跟她住一起，涵儿怕将来长大成了像她一样的坏人！”
“放肆！母后教你的那些东西你都忘了吗？怎么可以这么跟郑娘娘说话！”我将茶杯狠狠地放在案几上，怒目圆睁，似是气急了般硬着语调朝他喊着。
虽然这话是他发自肺腑说出来的，也确实是事实，可我又怎能任由他这么说下去？传到外面不知又要被哪些多嘴的人捕风捉影了。可是世子是我的心头肉，纵使他说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我又怎么舍得下手打他？也只好是喊他两句，做做样子，装出一副教训世子的样子来。
郑氏显然没想到一个孩子竟会说出如此话语，先是一愣，半晌又是愤怒。
双眉一挑，她的眸子里满是不屑和嘲讽：“原来姐姐就是这么管教世子的！这般说话，若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了，不知要气成什么模样了呢！”
我刚想接话，却被世子打断：“你莫要说我母后的不是！这些话都是我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他们都这么说，说你是妖怪，是坏人！我才不要跟你这种人说话，我讨厌你！”说完，世子便起身，朝着殿外跑去。我拦不住，也只好喊宛陵跟在他身后去追。
世子一走，宛陵也离开了，本就寂静的殿里现在只剩下我与郑氏二人。我低头，拿起案几上的茶杯，啜饮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燃着的香炉，仿佛刚才的一场闹剧根本就没发生一样。
“妹妹今日本是来找姐姐聊聊的，没成想却发生了这档子事，真是让人扫兴啊！”她边说着边起身，眼里的揶揄之色我看得清楚。
“今日之事，是姐姐没有管教好世子，小孩子容易听了外人的言语，妹妹不要怪罪。”我面露愧疚之色，心里却是一点愧疚之意也没有。
“罢了，爱怎样就怎样把！”她边说着，边走到殿门处，猛地一回头，她问我：“姐姐，很在意世子吧！”
“当然。”我淡淡答道，心里还在疑惑她为何会问我这个问题。
头顶便是璀璨的星空。她扬起头，看着群星闪耀的天际，似是轻轻呢喃着说道：“那姐姐就不怕，有一天，自己最在意的东西被旁人毁掉么？”
我又是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迎着缓缓吹过的夜风，我语调清冷地问她。
她笑了笑，唇角勾起一抹我难以看懂的笑容：“没什么，只是觉得，太在乎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软肋吧！”
我还想拦下她说些什么，她却挥了挥袖子：“妹妹这就回宫了，姐姐不必相送，还是去看看世子如何吧！”
说话间，她已是走出殿门，走到了离我很远的地方。我转过身走回殿里，心里还在盘算着她的话。很快，几乎是郑氏走出去不远，宛陵便回来了。
“世子如何？”我焦急地问她。
“娘娘放心，世子跑去了世子宫里，现在已经上床睡下了。奴婢吩咐了几个人在那里看着，肯定不会再节外生枝的。”宛陵神情凝重地对我说。
又踱了几步，心里还是不放心。今日是我第一次对世子发脾气，不知他会不会害怕，也不知，他会不会记恨我。左思右想，我终究是踏出殿门，朝着世子宫走去。
世子宫里确实有不少婢子在候着，就连殿门外都有好几个侍卫看守。越过众人，我径直朝内殿走去。内殿垂着帷幔的床榻上，世子一抹小小的身影孤独地躺在那里。不知他是否睡下了，我走近，掀开帷帘，却见世子的小脸红红的，上面还有未干的泪痕。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地看着眼前的墙壁。
我遣散了宫里的侍婢，坐到他身边，伸出手，将他脸上的泪痕尽数抹尽。又用手摸着他的头，所见之处，乌黑的发丝在烛火下微微发亮。
叹了一口气，我轻轻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涵儿生母后的气了么？”
世子转过身，静默地看着我，半晌，才摇了摇头：“涵儿没有生母后的气。”
“那又如何跑到这里来了，还躲在榻上哭呢？”我笑着看着他，语调宠溺极了。
“孩儿讨厌她，要不是因为她，父王和母后也不会闹别扭。都是她害了母后，她欺负母后，孩儿就是讨厌她！”说到郑氏，世子的语气仍是那般愤怒。
似是欣慰，我的笑意更浓了。我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小声些：“讨厌一个人，不一定要说出来，懂吗？也可以在心里默默地讨厌。你若逢人便说你讨厌郑娘娘，那外人都该说世子心眼太小，容不下人了。涵儿希望别人那么说你么？”我伸手戳了戳他心口的位置，用逗他的语气缓缓说着。
世子伸手摸了摸脸，将脸上的泪痕擦去，重重地摇了摇头。
我伸手将他拦在怀中：“听母后的话，这才是母后的好孩子。”
世子点了点头，一双如水般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我。
“既然没事了，那母后就回去休息了。”我摸着他白净的脸蛋轻声道。
“嗯，儿臣恭送母后。”我从榻上起身，他也从榻上跳下来，光着一双小脚，俯下身朝我深施一礼。
看他如此，我轻笑着，有些不舍，一步三回头地朝殿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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