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姜是嫡女,蕊心是沈家媳妇,虽然云嫦也听她母亲说过这个大嫂不好招惹,但今日她骂的是沈云婵,想必蕊心也不会揪着她不放,当下便换上一副乖巧面孔,笑道:“婵妹妹,我才跟你闹着玩儿呢,大过年的,何必这样较真儿!”
云嫦想趁着人多把这事儿混过去,可偏偏沈云婵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气,又见云嫦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伎俩,更是生气,不由冷笑道:“是谁较真儿?你方才骂云婕妹妹的时候,可是较真儿的很哪!有本事就别装样,在大嫂和三姐姐面前,把你骂三妹妹的话再说一遍!”
蕊心笑道:“人家姐妹间的事,咱们就别管了。”云嫦一听,心想果然如此,纵使大嫂厉害,做人媳妇,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接着就听蕊心说,“不过我家四妹妹既说被云嫦妹妹骂了,我就不能不管,云嫦妹妹是客,你先说说,到底我家四妹妹怎么得罪你了,若是四妹妹的错,我自然替你做主。”
这话说得不急不徐,不紧不慢,声音不高却有威慑力,这是抓住沈云嫦不放的节奏啊!二房的人敢在她的面前骂她小姑子,蕊心要是不给出这个头,也太叫人小瞧大房了。
沈云嫦的声音更低了,翻来覆去地就那两句“我是闹着玩儿的”。
沈云婵见大嫂帮着她,更是得意,脆声道:“我来说,是沈云嫦大过年地在咱家的园子里教训云婕妹妹,还一口一个‘姨娘养的’,我看不过去,说了几句公道话,她臊了,就骂我‘狗拿耗子’!”
一向老实的沈云婕见说到了她的身上,慌忙摆手道:“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不是……”
云姜雍容而沉静道:“与云婕妹妹无关,倒是云嫦姐姐,到底也是咱们沈家的姑娘,怎能口不择言?你们瞧瞧侯府外头车水马龙,都是来拜年的,人多口杂,幸而这话是被咱们自家人听到了,若是被外人听了去,人家可不管你什么玩不玩笑,一概要说咱们沈家的姑娘不懂礼数了!”真不愧是嫡出的大小姐,含山公主的伴读,言语温和却自有一番堂皇的气派。
蕊心道:“罢了,大过年的,也别叫祖母为了这事操心了,云嫦妹妹就给四妹妹赔个不是罢。”
云嫦听这个话风,若是执意不赔礼,恐怕蕊心还要将此事说与寿昌郡主听,果真闹到寿昌郡主跟前,算起来,二老爷是庶出,沈云婵才是她的亲孙女,寿昌郡主又素来最不喜欢二房,自己也得不着什么好去。沈云嫦无法,只得向沈云婵赔礼认错,临走还狠狠瞪了沈云婕一眼。
一串红的花瓣似乎禁不起这春寒料峭,瑟缩地卷了卷,柔瓣上的一滴花露,悄然落下,云婵过来揽着云婕的肩,笑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能怕你那个姐姐,嫡出的又怎么啦!”
这个沈云婵,还真是快人快语,也没想着沈云姜还在跟前,幸而云姜是个宽怀大度的,只是温柔微笑,也不与她计较。
云婕低眉道:“二姐失了面子,家去必不肯放过我的!”
蕊心问道:“她到底为何要骂你?”
提到伤心事,云婕泫然道:“年前我家大姐姐不是没了吗?段姐夫要续弦,母亲就想让我嫁过去,刚才段夫人派来两位嬷嬷,说是给亲家拜年,其实就是为了……相看……母亲就要拉我回家去,我不肯,母亲又不敢怠慢段府的嬷嬷,就先回去了,留二姐姐在这里……开导我……”
“她就是这么开导的呀!牛不吃水强按头,她还想抢亲不成?”沈云婵冷笑道。
当年沈家还没分家的时候,二老爷倚仗着侯府的权势,与工部主事段大人家指腹为婚,后来二婶娘赵氏的长女就嫁给了段家的嫡次子,这些年二老爷越混越潦倒,段家却日渐兴旺,如今段大人已是工部侍郎,赵氏一来贪段家权势,二来长女留下了二子一女无人照应,就想把庶女嫁去作续弦,是一举两得的事。谁知段家兴旺,无奈段姑爷却不争气,不过仗着没分家,让父兄养活着。
云婕也知道段姑爷的底细,便不愿相从,可二老爷素来惧内,对庶出子女也不甚关心,云婕的姨娘又没的早,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云姜怜惜云婕的遭遇,说道:“婚姻是父母之命,你爹娘既然想你嫁到段家,若你不愿意,也是无用,不若去求求祖母……”
云婕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苦笑着摇摇头,如一朵在风中凄凄饮泣的夕颜。
云婕是个明白的姑娘,寿昌郡主一向不喜二老爷,这是二房自己的事,寿昌郡主才不会去搅这个混水。
蕊心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段家正在发达时,二老爷却落魄颓唐,就算二房的大姑娘没了,段家也并非一定要小姨子续弦,就问沈云婕:“那位段夫人我也见过,是个眼高于顶的,听说把段姑爷宠得什么似的,二婶娘是怎样说动她的来提亲的?”
云婕含泪苦笑道:“母亲这些日子,总带我这里那里走动,京城里也就有了一些传言……”
沈云婕的话说得谦逊而含蓄,在场的人却都听懂了,沈云婕天姿国色般地美人儿,走到京城贵女圈子里,不用说话,这张脸就是个活招牌,赵氏再推波助澜地散布些言语,不愁那段夫人不动心。
云姜不屑地摇头,云婵却恨恨道:“真是歹毒!竟叫好好的姑娘去给人当后娘!”
这时,只见檀香跑过来说:“亲家五小姐、六小姐和表小姐都来了,正在寿春堂等着大奶奶呢!”
听说丽心莹心和雪薇来了,蕊心连忙别过沈家三姐妹,匆匆地跟着枇杷到寿春堂而去。
三个俱是盛装丽服,丽心是一身桃红撒花广袖长衫,腰间的五色如意绦子络着一枚宝光莹润的玉佩,高高的流云髻翠玉叮叮,珠光宝气,脸上比出阁时白胖了不少,也比在娘家时更爱说笑了。
莹心穿着月牙蓝的杏林春燕的短襦,系一条湖绿暗花底裙,暖融融地笑着,如同晨间的第一抹春光,只是那春光底下,总有一****说还休的黯然。
雪薇的衣饰一看就是费过一番心思挑选的,木兰紫双绣轻罗短襦,珍珠粉的缂丝长裙上,只疏疏地绣着几支兰花,头上四平八稳地绾着一支碧玉镶珠步摇,低调奢华,虽然搭配地很是得体,却半点不像雪薇平日的散漫性子。也真是难为她了,她来侯府是走亲戚,也是第一次见未来的婆家人,谢碧华还不知在家里如何地絮叨,才叫她扮出这副淑女的样子呢。
蕊心陪着寿昌郡主和三个姐妹唠了一会儿,因是大年初一,不能在旁人家吃饭,因此丽心一干人不过坐了半个时辰,就告辞去了,相约明日在长宁侯府,要好生地乐上一乐。
蕊心欢欢喜喜地送了姐妹们出门,回到惠风馆时,却见青鸾走出来低声说道:“云婕姑娘来找大奶奶了,在屋里等着呢!”
蕊心心思反转了一下,点点头,缓步走进屋里。
沈云婕翩然走过来,敛衽下拜,道:“方才未能给嫂嫂拜年,妹妹特来再来一趟。”
蕊心请她坐下,又命青鸾倒茶拿果子,笑道:“妹妹何必客气?方才妹妹正伤心呢,一时忘了又有什么?”她知道沈云婕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与其看着她期期艾艾地为难,倒不如她先将话挑开。
云婕长睫如蝶翅,还沾着欲堕不堕地残泪,闻言叹道:“妹妹想来想去,这府里,也只有嫂嫂能够救我,还求嫂嫂怜悯!”说着,就要跪下去。
蕊心忙扶起她道:“妹妹可折煞我了,我若有办法,能不向着妹妹?只是这婚姻大事,别说我是晚辈,就是郡主叫了二叔和二婶来,也难以把话说深了!”
云婕秀眉微拧,细声细气道:“父母之命自然难为,可若是君命,就是我父亲母亲也不得不从了,妹妹听说沈侧妃当年也正在议亲事,只是皇上一道圣旨,就赐给英亲王了,还有曼儿表妹……”
蕊心明白了,想不到沈云婕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竟有这般胆略和算计,可见这似弱柳拂风的女子,实则是个极明白的。
蕊心沉吟道:“你可要想好了,虽说是皇家,但为人妾室,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要看嫡妻的脸色,一辈子屈于人下!”
云婕如月牙般温婉的眸子湛出凄然,笑道:“天命不可违,我生来就是屈于人下的命,又能怎样?若是夫君不成才,就算做了嫡妻也还是抬不起头来,还是要屈于人下!”
真是小看沈云婕了,她早就把嫁到段家的前景看透了,段姑爷不成器,段夫人一味护短,还有前头的嫡出子女,她这一辈子是无论如何也别想出头的。若能嫁个文韬武略的天潢贵胄做妾,凭她的美貌与心机,不愁在夫君那里没有一席之地,将来有了儿女,也还可以安享一份儿尊荣富贵。
想到这里,蕊心便点头道:“我会为妹妹尽力为之,但凡事尽人事而听天命,这事没定下来之前,妹妹万不可漏出风去!”
云婕抬眸,嫣然一笑,道:“嫂嫂放心,我自然知道。”她这一笑可谓颠倒众生,就是蕊心这个女子心里都是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