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心道:“桑贵家的和红萼的事,咱们并没有往外传啊!”暗蓝的天空中,云阶月地,淡淡清晖染上她的长睫。
枇杷两弯黛眉也止不住地慢慢扬起,极力忍着笑,道:“咱们不说,侯夫人不说,可向嬷嬷怎能不说?她这些年叫桑嬷嬷压得抬不起头来,如今还不得新仇旧怨一起报啊!”
“也是!”蕊心赞同道,“可见这人不可太贪心。”本来桑嬷嬷一家在长春堂的风头无人能敌,可她偏偏嫌那里的差事没有油水,还想暗地里辖制她这个年轻主子,折腾来折腾去,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桑贵家的和红萼被扫地出门之后,蕊心很是过了一段惬意日子。没有贼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蕊心白日在家跟着寿昌郡主学管家理事,给云飞做了许多中衣外裳,连樱桃都说她的针线功夫大有长进。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就去探望明心和许氏,有时也约素心和丽心来侯府串门,素心已经有孕了,从她容光焕发的脸色上可以看出来,宋珩对她还是体贴的,当然嫁入国公府的庶女,自主权也就少了一些,素心一有孕,婆婆林氏就做主给宋珩抬了一位姨娘,蕊心想,如果是她嫁给宋珩,林氏至少也会让她挑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挑人去伺侯丈夫,与婆婆挑人去伺侯丈夫,就算不是五十步与百步,也只是五十步与五百步而已。
许氏又给谢子晟选了一位通房,是公主府养大的家生女儿,父母家人都在公主府里,蕊心想,一定比芹姨娘还听话。
丽心就比较幸福了,姜长礼的母亲从江南给她买了个良家子做姨娘,塞到了丽心那座五进的院子里。丽心把姨娘往后院一关,派了两个丫头看着,姜长礼连边儿都摸不着。丽心的婆婆知道后,鼻子都气歪了,可是丽心的娘家是长宁侯府,父亲是江浙总督,她那个富商出身的婆婆也是鞭长莫及。有时候厉害一点也是好事。
想来想去,蕊心觉得还是沈云飞最好,程氏向她暗示过好几次,可以从长宁侯府带来的丫头中选好的,开了脸放在屋里,蕊心只是装傻充愣。程氏见媳妇这里没指望,就去云飞耳边吹风,程氏知道这个儿子素来喜欢跟她拧,只得采取迂回策略,道:“长宁侯府不愧是世家大族,我看儿媳妇挑来的陪嫁丫头个个调教的水葱一般,想必都是跟蕊心一样,懂事会照顾人的。”
不承想云飞笑呵呵地对程氏说:“母亲若看上了哪一个,回头挑来伺侯您也使得,蕊心若知道是替母亲分忧的,必不会吝惜一个丫头。”把程氏气了个绝倒,她几十年来把长春堂防得铁桶一般,就是怕有姿色的小丫头进来了,把侯爷的心勾了去,就这么防着,还弄出个宠冠后宅的玫姨娘来呢!
也不知道儿媳妇有什么法术,把她儿子的心抓得死死的,别的女人连瞧都不多瞧一眼,程氏虽然对媳妇的看法有了一些转变,但每次看到蕊心那张艳丽如三春之桃的脸上漾出饱满滋润的幸福模样,一股无名的妒火就蹭蹭往上窜。
转眼就入秋了,惠风馆却毫无萧索之意,云飞不知从哪里搬来各色的菊花,塔菊、绿菊、文菊、五头菊、吊蓝菊、大理菊、金绣球繁花盛开,满院馨香流溢,大朵大朵的菊花朝你绽放灿烂笑容,庭院里深深浅浅,喧哗着浓浓的意趣。
蕊心除了日日在院子里散步赏菊,还挑了新鲜的菊瓣,交给康大嫂做成菊花粥和菊花饼,给各房各院送去,寿昌郡主赞不绝口,就连享了儿媳妇福的程氏都不免赞了几句。
这一日,蕊心正打算遣人去谭府,若雪薇有空,就邀她过来聊一会儿。忽然长春堂的金穗过来,说锦乡侯府的舅太太来了,叫蕊心过去相见。
蕊心扬一扬脸,青鸾拿过一只盛着二两银子的荷包,塞到金穗手里,金穗走到门口时,瞧瞧左右无人,悄悄对青鸾说:“舅太太带着程二小姐来了。”
青鸾回到屋里就告诉了蕊心,蕊心禁不住头皮发紧,她早就从严文珂的口中无数遍听说郭氏的英雄事迹,可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名。蕊心取出鎏金透雕卷花蛾纹银梳,把满头青丝向脑后拢了拢,象牙镶花镜里映出她清雅怡人的娇容。
青鸾劝道:“大奶奶怕她作甚!她是严大小姐的婆婆,可不是大奶奶的婆婆,她若自己尊重,大奶奶就唤她一声舅母,她若没个长辈样儿,咱们也用不着奉承她!锦乡侯府早就不是先前了,若不是仗着侯夫人,她们府上的人也配到宣城侯府来!”
蕊心看着青鸾拾起白玉抿子,把鬓边的一缕碎发抿好,才说道:“就是为着锦乡侯府落迫了,夫人才费尽心机地想提携娘家,你知不知道,大爷幼时曾与舅太太的长女订过亲的,后来程大小姐没了,太太又想把次女许给大爷。既有了先前的缘故,就不该叫我去见这程二小姐,程二小姐到如今还没订亲呢,也不是夫人打的什么主意!”
青鸾笑道:“大奶奶多虑了,大奶奶是明媒正娶进门的嫡长媳,那程二小姐再好又能怎么样?我就不信舅太太能狠下心叫闺女给人做妾!”
蕊心笑嗔道:“又胡说!自然不会这样,只是我看见程二小姐,心里多少有些别扭而已!”
长春堂前秋意萧萧,程氏不喜欢花花草草,把送来的木樨和菊花都搬到后院去了。庭中只见黄黄的篱笆围着几块大石头,蕊心想,更年期综合症越发严重了,要不要找位知心大姐来给程氏疏导一下。
进了长春堂,蕊心就觉得,程氏绝不是最需要知心大姐的人。郭氏的症状比她严重的多。
蕊心原以为第一次见舅母,要各种郑重其事,没想到她才想曲膝行礼,郭氏就挥挥手,示意她坐到一边去,然后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严文珂的坏话。
一开始蕊心听着郭氏把严文珂骂得狗血喷头,还微微有些动气,后来被这个中年妇女的聒噪搞得听觉疲劳,就不自觉得走了神。
蕊心眼神游移过去,挨个儿打量锦乡侯府的人,郭氏穿了一件深绛色的素面褙子,髻子后面簪着一根银钗,后面的两位小姐,神情冷傲散淡的那个应该是锦乡侯府唯一的嫡女——程洛梵,当初郭氏拼了老命想把她嫁入宣城侯府的,程洛梵的脸庞酷似姑母程氏,只是年轻女子身量苗条,她穿了一件珍珠粉色素绒秋衫,虽然新裁的,不过那素绒的品质,还不及年下蕊心赏给青鸾的素绒平净,程二小姐大概不喜花儿粉儿,整件衫子上只有领口绣了一圈玫瑰花,蕊心定睛一看,竟是蓝莹莹的珠儿线绣的,奇怪,沈云翔才培育出的蓝玫瑰怎么穿到程二小姐的身上去了。
程洛梵的身边还坐着一位小姐,应该是位庶女,蕊心想起严文珂给她讲过的程家几位小姑子的事,就确定这位庶女一定是日日给郭氏当跟屁虫的程曼儿,白净的瓜子脸上吊梢眉,桃花眼,穿着一件乳云纱的串珠弹花暗纹束衣,大红的汗巾子系得极紧,把本来就极细的腰身束到不盈一握。乳云纱是纱中上品,只是最禁不得久搁,时日一长,纱面上就会出现淡淡的霉点,时间越长,霉点就会越重,所以,仙衣坊经常会将存久了的乳云纱拿出来折价出售。程曼儿身上的乳云纱,少说也是存了三年的。
程曼儿的生母是青楼出身,她在庶女中出身也最低,她姨娘年老色衰之后,程曼儿就靠着谄媚程氏维持着在侯府的地位。幸亏青楼里练出的谄媚功夫不是盖的,而在这一点上,程氏和郭氏有着共同之处,都被庶女的甜言蜜哄得冷落嫡女。
想及此节,蕊心才意识到,舅太太到来,前来陪客的不是沈云姜这位正经外甥女,而是与郭氏母女毫无血亲关系的沈云婉,而且沈云婉正坐在一隅,正幽幽地瞧着蕊心笑呢。那笑容透着十足十的恶意,蕊心略有恼意,却又想不出,到底有什么事,令沈云婉如此地幸灾乐祸。
“云飞媳妇,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正在魂魄出窍的蕊心冷不防郭氏给她来了这么一下,她刚才压根儿没听见郭氏在说什么,这时只能故作温柔的微笑。
“您说什么?”蕊心尽量放柔声音。
郭氏正在气头上,不承想被人这样无视,那股势汹汹顿时转嫁到了蕊心的身上,指着蕊心问程氏:“妹子,你家媳妇还有没有规矩?长辈在这里说了半日,她居然什么都没听到!”
蕊心腹诽,你要倾倒心理垃圾,还要怪别人不给你接着,真是崩溃!幸亏程氏最近与蕊心缓和了不少,当下就给媳妇打圆场道:“你舅母问你话呢,大侄儿屋里一位通房有了孕,侄媳妇一副汤药就把孩子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