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婉端庄地走进来,手里托着一件亮闪闪的东西。蕊心挂着一丝笑纹,道:“二妹妹来了,可真是巧,青姨娘也在这儿!”
云婉柔柔一笑,如五月和风,道:“闻得嫂嫂得了诰封,早就想来给嫂嫂道贺的,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请嫂嫂笑纳!”说着,奉上贺礼。
连说辞都差不多!蕊心接过来看时,是一对翡翠玉镯,晶莹剔透,无一丝瑕疵,显然是翡翠中的上品,用这样一副镯子来换她一个庄子,青姨娘母女的算盘打得精啊!
云婉笑道:“这是父亲去交趾办差时带回来的,老坑翡翠,十足的水头,我一直没舍得戴,想来想去,也只有嫂子配得上!”
蕊心托着这对翡翠做的糖衣炮弹,暗暗冷笑,心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做的有问题,让这对母女认为她就是一个好哄骗,好摆布的软柿子?
青姨娘也凑过来,啧啧道:“二姑娘真是温柔懂事,大奶奶必定喜欢!”
蕊心手掌一攥,笑道:“我很喜欢,那就却之不恭了。”一面扬声道,“青鸾,拿我那只金累丝攒珠的项圈来,送给二姑娘!”
没等云婉推让,青鸾就把项圈拿来了,项圈黄澄澄的,上面镶着几十颗拇指大的上等南珠,最中间的一颗红宝有鹅卵般大,一丝杂质裂缝也没有,青姨娘的眼都看直了。
蕊心道:“二妹妹来的不巧了,我今儿有点儿头疼,咱们改日再聊。”
青鸾机变道:“奶奶这几日累着了,直嚷头疼呢,过会子还得铰一块膏药烤了贴上。”
沈云婉还想跟青姨娘作场红白脸的戏文,没想到蕊心这样不给面子的下了逐客令。又不能老着脸皮强留,只得与青姨娘讪讪地走了。
蕊心坐在美人榻上,生了半日的气,青鸾劝道:“大奶奶不值得为这起小人气坏了身子!不过却要防着她们些,这青姨娘惯会挑拨的,听说三姑娘小的时候,因为二姑娘的苦肉计,惹得夫人罚三姑娘抄《女诫》!”
什么?蕊心真服了程氏了,能让庶女哄得她罚亲生的嫡女,真是奇葩中的战斗机。
枇杷这时进来,听了这话,又尖声尖气地鼓励蕊心道:“大奶奶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付她们,这位青姨娘,原是侯爷的通房,夫人嫁过来之后,还没生嫡子呢,她倒先怀上了,后来不知怎么竟哄得夫人点头,允许她生下孩子,只可惜肚皮不争气,一辈子也不过生了这两个女儿。”
怪不得大姑娘沈云妙早就嫁人了呢,原来比沈云飞还年长!
蕊心默然盘算了半日,蓦然站起来,道:“青鸾,陪我去长春堂走一趟。”
长春堂外植着十几株碧桃和山茶,迎风盛开,在长风中开出一捧一捧姹紫嫣红的春意,远远就从正堂中传来一阵嫩生生的说笑,沈云婉果然转战到这儿来了!
蕊心迈进堂屋,见程氏正把云婉搂在怀里,点着鼻子玩笑,一见蕊心,那喜气洋洋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蕊心视而不见,走进去依规矩行礼,道:“给母亲请安。”却对一旁的青姨娘母女不闻不问。
程氏“嗯”了一声,云婉柔柔弱弱的站起来,施礼道:“给嫂子请安。”
程氏道:“你快坐下,有我在这里,在你嫂子面前不必多礼。”云婉低眉温文中夹着一丝得意,道:“是。”
蕊心不理会,只管开门见山道:“媳妇今儿来,是有一事要回禀母亲。”
程氏冷淡道:“说。”
蕊心道:“前几日郡主叫媳妇去寿春堂跟着她学管家,虽是祖母有令,媳妇到底该来禀报一声,只是母亲命媳妇十日来请一次安,媳妇怕等到请安时再禀误了事,故而不得不来搅扰母亲一趟。”
青姨娘面上一黑,她才给程氏支了招,叫她用这件事拿蕊心作筏子呢,没想到蕊心主动出击,程氏反而不好为难于她了。
蕊心看着程氏懊恼的神情,自顾自说下去,“还有一件事,是关于红萼的,不知母亲听说了没有?”就把红萼的事说了一遍。
这回换了沈云婉一脸血,她正盼着程氏拿这事做一番文章呢,没想到蕊心竟自己曝了料!
程氏忿忿道:“你罚都罚完了,还来打马衙炮做什么?敢情我拨过去的人都低贱,一块料子就能惹得你大发神威的!”
蕊心笑道:“儿媳眼皮子再浅,也不会因为一块布料跟下人过不去!儿媳只是依规矩办事!”
桑贵家的事发之后,就第一时间就跟程氏说过这事了,她怀着鬼胎,也就没很给小姑子说理,程氏也知道再纠缠下去也纠不出什么结果,遂一挥手,道:“行了,我知道了。”
蕊心却不走,慢条斯理的说道:“还有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方才青姨娘说长春堂的小丫头议论我们要给二弟添份例,所以也想叫媳妇拿出庄子田地来给二妹妹添妆……”
“什么?竟有这事!”程氏立刻死死瞪住青姨娘。
青姨娘连忙摇手解释,云婉跪下道:“母亲,这是误会,姨娘不过跟嫂子闲聊时无意中说了几句……”
“闲聊?姨娘连凌云庄的地段都替二妹妹看好了,怎么说是‘无意’?”蕊心道,又抬头对还没回过味来的程氏道,“媳妇想着,此事断不可行!若传出宣城侯府惦记媳妇嫁妆的话,弟弟们还怎么说亲?况且我们根本没给二弟添过份例,这岂不是污损二弟的名声?”
云翔是程氏的软肋,程氏当时就跳起来了,叫道:“哪个贱人胡说的?”
青姨娘几十年没见程氏发过这么大火,况且蕊心刚才指名道姓地把她给牵扯到这个漩涡里来了,青姨娘膝盖一软,痛器流涕地直喊冤枉。
程氏怒气不歇,指着青姨娘道:“你个不要脸的奴才,敢出去嚼少爷的舌根?我竟看错了你了!”
蕊心站在旁边优哉游哉地看着这出好戏,云婉也跪在地上哭着替她姨娘辩解,程氏切齿道:“青姨娘先去祠堂跪着,金穗,你送二姑娘回去。”
云婉不放心她姨娘,但程氏下了令,她不得不从,只得由金穗架着,回流云斋去了。
屋里的丫头婆子都吓坏了,早就忽喇喇跪了一地,桑嬷嬷今儿不当值,故而伺侯的人虽多,只无一人敢劝。
蕊心接过丫头端来的红枣茶,温然劝道:“母亲若因为奴才气坏了身子,倒值多了呢!”
程氏喝了几口枣茶,才渐渐地缓过来,闷声道:“这茶太淡,要多放些糖。”
蕊心对那端茶的小丫头道:“记得跟桑嬷嬷说,太太的茶食,以后都要甜口的。”心想,莫非真的是更年期有抑郁情绪么?多吃甜食也好,可以抵制抑郁,蕊心其实很想给她弄块巧克力来尝尝。
程氏平静下来,对蕊心扬一扬脸,道:“你坐下吧!”挨着炕边摆着一溜搭着青绸镶金椅搭的椅子,蕊心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程氏叹了口气,“云飞跟我说不添给云翔份例的时候,我还生气来着,如今看起来,竟是你先虑到了,果然那起子小人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你的好处我自然记得。”
蕊心松了口气,她也不想因为各种琐事跟婆婆这个天然权威对抗,程氏这样想是最好的!
蕊心道:“二弟其实是个有志气的,我跟云飞说了,虽不好添份例,给二弟些银子总是要的,可转天二弟竟送了份借据来。”
提到云翔的好,程氏眼里都放了光了,拍着大腿道:“怎么不是呢?这孩子,从小生得就弱,所以读书上不及云飞,可心肠是极好的,这孩子,吃亏就吃亏在才进学那几年,侯爷外放,也不能亲自教他……”吧拉吧拉吧拉,蕊心忍着听了半日,一边默默吐槽,是云飞生来体弱好不好,还有,云飞在庄子上跟着乳母长到五岁,怎么从不见程氏有一丝半分的怜惜?怪不得贾母说,天下父母的心,都是偏的。
说了半日,蕊心忖度着程氏的口也干了,又端过红枣茶来给程氏喝,程氏才稍停片刻。
大概是甜食起了作用,程氏道:“这次是青姨娘多嘴了,可是云婉这孩子却不是个多话的,你也不要迁怒于她!”
蕊心答应着,冷冷地想,背后阴人的笑面虎才更难搞呢,这个小姑子,她得妨着点!
云飞晚上回来,蕊心就把白天的事说给他听,云飞笑道:“还是我媳妇聪明,这么多年来,母亲还是头一遭发作青姨娘!不知道府里有多少人暗暗趁愿呢!”
蕊心摇头道:“可惜了二妹妹这个侯府小姐,表面知书达礼,却学了一身小家子气!”
云飞道:“当年云婉才出生时,祖母就不情愿叫她长在青姨娘身边,怕也长成云妙那样的性子,可母亲终究经不得哄,到底把二妹妹给了她姨娘养!”
蕊心笑道:“她们爱怎么都无所谓,只别惹到我的头上来!且别说这个了,尝尝我给你熬的生地天冬猪肝汤,春补肝,夏养心,这汤最宜春天喝的。”
说着,叫樱桃盛了一碗,端了过来,云飞尝了一口,药香遮住了肝脏腥气,还透着香甜,连声道:“好汤!有个媳妇在家里,果然是不一样的!”喜滋滋的喝了汤,才叫摆膳吃饭。
蕊心就没再理会这件事,过了两日,枇杷跑来喜滋滋地告诉她,青姨娘在祠堂里禁足三日之后,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蕊心有些奇怪,程氏是个纸老虎,厉害都在表面上,青姨娘母女奉承了她那么多年,蕊心觉得这不像程氏的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