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薇的马车是朱轮华毂八宝车,这种车子侯府也有,但是气派就远远不及了,车轮的木料用的是金丝楠木,敲一敲就会发出脆响,车厢上嵌的八宝尽是些祖母绿猫眼儿虎晶石,蕊心很替谭家担心,出门遇着劫道的怎么办?
但是谭府的保镖阵容立刻给了蕊心答案,雪薇带了七八个女孩子,跑解马儿的打扮,这些人不过十六七岁,却身手利索,蕊心这才想起来,谭府是商家,长途办货时少不了跟强盗劫匪打交道,家里肯定蓄养着一批技艺精湛的武师。
雪薇虽然来到外祖家,也不过是住住侯府的房子,吃穿用度不花侯府一文钱,只怕在雪薇的眼里,侯府的生活还太简朴了呢。丽心见着雪薇的气派又是羡慕又是高兴——她的婆婆也是商家女。
蕊心一开始觉得,谭雪薇这样从小养在绮罗丛中的,一定会傲慢任性,谁知完全不是这样,这个小萝莉性情爽快,活像个假小子,来了没几天,就跟几个表姐打成一片了——锦心除外。
平氏跟谢碧华的关系一直就不大好,平氏瞧不起谢碧华是商家,碧华讨厌平氏心地不正。这种相看两厌现在遗传到了锦心和雪薇的身上。
雪薇只在这里住一两个月,现打扫屋子太麻烦,老太太就叫雪薇跟着素心住到落月轩去,这一回素心很高兴的答应了,毕竟雪薇跟灌表姐不同,同样是表小姐,做人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蕊心原以为二房人口复杂,才会因为嫁妆闹得不愉快,可是事实证明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大房闹出的风波比二房波澜壮阔得多了。
平氏虽然去了家庙,但是子昱过继给了谢坎,她从承平伯府带过来的嫁妆现在尽数归了锦心,虽然不丰厚,却不会失了侯府小姐的体面,与她相比,素心就比较尬尴了,谢坚这些年没有什么进项,能给她添妆的东西也不多,明心当然也有数,她是不肯让这位庶妹在令国公府失了面子的,明心就悄悄地把她攒的一些私房送去给素心添妆。
太子妃的私房,除了绸缎珠宝装了一大车,还有京郊的两座田庄,三百亩湿地和一万两银子。
明心这些东西送来的那一天,蕊心正在落月轩的小院子里,一张榆木小圆桌旁边,与素心和雪薇喝茶。乱红飞过,绿树成荫,庭院中一株高大的榆树,叶稠阴翠,枝枝叶叶间漏下日光的淡影。
姐妹们一件一件看着,倭缎、羽纱、蜀锦、栖霞纱、软烟罗这些还罢了,猞猁,紫羔,狐裘,雪熊不过取其精心,难得的是,里面竟还有王逸少的姨母贴,鹿门居士的珊瑚笔架图,这些古玩字画,到了令国公府,肯定会使素心脸面大增。
雪薇年纪小,看着抬进来的那些东西铺天盖地覆着大红绸子,激动不已,笑道:“四表姐这回可发财了!”
她言语直爽,蕊心和素心都喜欢,蕊心笑道:“等你出嫁的时候,姑姑定然给你准备得更好更齐全。”
雪薇毫不羞涩,笑道:“真的吗?那太好了,那我可要挑自己喜欢的东西!”
姐妹几个正说笑着,忽然,锦心站在了落月轩的门口,紧紧地握着拳头,切齿道:“贱人!就会在旁人面前装贤淑装可怜,肚子里长了一副脏心烂肺。”她走到素心面前,不敢砸明心送来的东西,却把小圆桌上的一套霁红釉下彩的汝窑茶具砸得粉碎。
这套茶具是素心为了待客特地拿出来的,平时自己都舍不得用,雪薇跳过来,指着锦心道:“你干什么?砸我们的茶!”在她看来,茶具无所谓,但是茶壶里的枫露茶经过三四遍好不容易才出色,就被锦心砸了,才心疼呢。
锦心根本没把雪薇放在眼里,喝斥道:“你是哪里来的?在我们家住着还吆三喝四的,算什么东西?”
雪薇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当时就要跟锦心对上,素心忙上前来:“二姐姐有什么不高兴的,只管对妹妹来就是了,表妹她……”
“你少装好人!”锦心厉声道,嫁给刘世凌就够委屈的了,她的聘礼不如素心,明心和谢坚还偏偏要给素心添补,她越想越气,想着索性来落月轩打素心一顿,素心一向爱惜羽毛,是决不敢打还回去的。反正老太太和父亲再怎么罚她,总不能不叫她嫁人。
锦心话音才落,一巴掌就照素心脸上打了过去,素心的丫头芭蕉扑了上去,替素心迎下了这一巴掌。
锦心准备充足,早就吩咐了馆娃阁的三四个小丫头,佯装劝架,把素心手脚拉住,叫她可以痛痛快快地用武力教训素心。
芭蕉看到自家小姐要吃亏,立马招呼人,谁知落月轩的丫头们多半都被许氏叫去帮忙了,这也是锦心早就盯好了的,眼看这主仆二人要吃锦心的眼前亏,蕊心跳过去对着锦心那些丫头喊道:“你们放肆,还不快住手,一会儿二奶奶来了看不打烂了你们!”
几个丫头一听到许氏,还真怕了,停了停手的工夫,芭蕉狠狠往锦心肚子上撞去,撞得锦心差点背过气去,锦心的丫头一见自己姑娘吃了亏,又参与到战斗中去,蕊心再想过去时,却被樱桃从后面抱得紧紧的,死活不松手。
樱桃也是一肚子苦水啊!大房的两位姑娘打架,打烂了也不关她的事,可三姑娘要是破点皮伤点肉,杨氏再心软也会罚她,许氏更是不会放过她。所以任凭蕊心威逼利诱,樱桃只管死死地拖住蕊心。
蕊心有劲使不上,猛然间看到雪薇那一群英姿飒爽的丫头,招呼她们道:“你们怎么还站在那儿,难道要看着四姑娘挨打吗?”
雪薇丫头都是舞刀弄棍惯了的,看见有架可打,早就技痒想打抱不平了,只不过在别人家里,才不敢轻易出手,这时听三姑娘一声号令,正中她们下怀,一个个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那些女孩子身上都有功夫,对付侯府这些娇弱丫头,一个顶十个,素心这边增添了这样一批生力军,战场形势顿时发生逆转,把锦心的丫头打得满地找牙,她们虽然不敢打锦心,却把她手脚攥得如同带上了铁箍,芭蕉和落月轩的一个二等小丫头一前一后向锦心身上撞过去,一边还哭喊道:“姑娘只管打死我们吧!”
锦心被撞成了夹心饼,正在院子里乱作一团时,只听外面一句,“二奶奶来了!”就见许氏带着依兰等几个心腹小丫头进来了,喝道:“还不快给我住手!”
院子里的人被这一声不高的斥令吓得再不敢动手,就连雪薇的那几个丫头也松开了锦心,许氏扫视院子一圈,沉声道:“还不快扶四姑娘回屋歇息!”又转向锦心道,“你是侯府小姐,怎能如乡野村妇一般撒泼?”
锦心挨了打,正不甘心呢,指着许氏道:“你别护着你嫡亲小姑子,她叫谭家的丫头打我,你怎么不罚她?”
蕊心道:“你别混淆视听,是你先要打四妹妹的。”
许氏却不管锦心说什么,笑道:“我并没有看见谭家的丫头打你呀?”许氏虽然没有看到整个战斗过程,却也能猜个大概齐,谭家的丫头虽然牵扯在里面,可她就是要护着嫡亲小姑子,就是要挫一挫二姑娘的锐气,在公主府里她都没怕过任何人,今天她就是要不讲理,谁又能把她怎么样!
许氏道:“二妹妹都要嫁人了,还这样暴躁,看来不得不管教了!”
锦心一昂头,道:“你管得了二房的事,还管得着我吗?”
许氏轻笑道:“管家的权力是老太太给我的,还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转身吩咐依兰,“二姑娘打骂姐妹,目无家规,这样的姑娘嫁出去早晚要打侯府的脸,带她去吴姑姑那里学规矩,学之前先打二十下手板子!”
锦心觉得许氏最多也就是罚她禁禁足,抄抄经什么的,没想到真的敢打她,她指着许氏,惊怒交加道:“你敢!”
许氏微笑道:“吴姑姑在宫里是教导公主的,现在来教导你,还是屈尊了呢!”
锦心脸色铁青,指着许氏大骂起来,骂着骂着,连一些不堪入耳的村话也夹在里头了,正在不可开交地时候,有人大喝一声:“混账东西,在这里骂骂咧咧的,还嫌丢脸丢得不够!”
谢坚不知何时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许氏回身,忙施礼拜见,锦心见父亲来了,立刻换上一副万分委屈的表情,抽抽答答道:“父亲,嫂嫂要叫人打我呢!”
蕊心一见锦心要红口白牙地耍无赖,马上为许氏说话,“是二姐姐先来寻畔的,与嫂嫂无干!”
谢坚切齿道:“打死也不冤!你无缘无故闯到素心院子里生事,还不许你嫂子教训你了!”
多少年来,只要锦心一对谢坚撒娇,没有不凑效的,现在父亲也不护着她了,哭声扬得更高,“三妹妹是看四妹妹比我嫁得好了,才处处回护四妹妹的,她们一个个都瞧不起我!连爹爹也嫌了我了,女儿冤枉啊!”
连蕊心也扯上了!蕊心毫不退让,脆声道:“二姐姐还要黑白不分吗?你嫉妒四妹妹比你嫁得好,生了多少事,如今还说别人!”
谢坚正好看到蕊心看清明的目光,又羞又愧,恨恨道:“我看你一点也不冤枉!要不是你想着害人,怎么会把自己赚进去?这才叫自作自受!”
锦心的哭声戛然而止,听谢坚的话分明是已经知道她施的毒计了,她心中有鬼,再抽泣起来,声息也小了不少,许氏向谢坚微微一福,道:“都是侄媳妇儿没管好家,叫伯父操心了,我一定会托付吴姑姑,把二妹妹管好!”
谢坚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蕊心指着馆娃阁的那几个丫头,对许氏道:“这几个丫头不知劝导二姐姐学好,反而跟着滋事,若留这样的人在咱们家,只怕是家无宁日。”
许氏明媚一笑,点头道:“我自然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