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晟娶亲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侯府里也渐渐地宾客盈门起来,送礼地,道喜的,主动上门提出到那天过来帮忙的,现在长宁侯府是京城社交界的香饽饽,达官贵人们都卯足了劲儿地来攀交情。
来攀交情的除了公侯爵爷,朝廷大员,还有这些人家的贵妇小姐,这回可忙坏了侯府的姑娘们,首先,几位姨娘是上不得台面去接待官家女眷的,老太太才从栖霞庵回来,只在几位公府侯府的太夫人来访时,才露面接待一下,杨氏也不是能说会道的人,且她能接待的一般就是些跑步进入更年期的妇女。
最后狄嬷嬷想出办法,把京城数得着的贵人划成几片儿,让几位姑娘一人负责一片,比如锦心负责接待内阁各位阁员的家眷,蕊心就负责接待京城公侯府第的家眷,如果有同属一片的家眷同时上门时,就集体接见,省时省力,还可以让宾客之间联络感情。
蕊心笑得两颊的肌肉都酸了,有一种做了五星级酒店吧台小姐的感觉,现在他有点理解大伯父谢坚的人生选择了,宁可做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只求逍遥快活。蕊心觉得如果以后沈云飞因为应酬陪她的时间少了,她一定会谅解,只有换位思考,才能理解别人的苦处。
这种情况下,几位姑娘绣嫁妆的活计就都先扔到了一边,蕊心给未来婆婆程氏做的披风绣了一半,就无可奈何地被束之高阁。
这个时候蕊心就很盼着许氏能快点进门了,终于到了八月初八那日,侯府上下经过一番折腾,终于把和嘉县主许氏迎进了门。
这位和嘉县主的容貌算得上娇美,长宁侯府的几位姑娘长相都算上等的了,许氏的容貌比起众位小姑子来还要出挑一些。仔细想想,县主容貌好也是理所应当的,大梁开国近百年了,皇帝选来的后宫嫔妃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一代代地基因改良下来之后,公主皇子们就没有一个歪瓜裂枣的,公主招的驸马就算不要求貌比潘安,至少也是玉树临风之类的,所以许氏只要稍稍继承一点她的公主娘和驸马爹的基因,也差不到哪里去。
新媳妇一过门,往往被人评头论足之后,就该被人评点脾气品行了。想到这一点,蕊心还真有点为杨氏担心,碰上一个县主儿媳,不知道会不会受媳妇的气。她很快就要出嫁了,以后没人给杨氏撑腰,何况就算她给杨氏撑腰,许氏这个县主吃不吃这一套还难说哩!
许氏的母亲是山阴长公主,公主下降,公婆必须行君臣之礼,公主与驸马成婚后住在公主府里,驸马的爹娘养儿子养了十几年,终于盼到可以享享儿媳妇福的时候,儿子却成了别人的倒插门的姑爷,且公主如果与驸马不谐,只有公主休驸马,没有驸马休妻的,许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耳濡目染,大家都担心她也会学一身公主作派。
不过半个多月之后,蕊心就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从许氏的表现来看,她的这位嫂子不止是恭敬守礼那样简单,规矩立得竟比几位侯府小姐还要严谨。
许氏嫁过来时,带了一位公主府的七品女官,听说是自幼教导许氏礼仪的,光行礼的方式就不下十余种,见长辈时怎么行礼,见平辈怎么行,见晚辈怎么行,平礼怎么行,双礼怎么行……饭桌上饭碗怎么端,汤碗怎么端,给长辈和平辈布菜时的方式是不一样的……蕊心看得头都大了,亏许氏都能记得住,想必是从小就被她的公主娘用宫里那套规矩给教养的,长宁侯府的也算有规矩的人家了,只是比起宫廷,就小巫见大巫了。
老太太把这些看在眼里,不出一个月,就把侯府的管家大权交到了许氏手里。许氏接管侯府之后,也不急着把先前平氏和清如立的规矩一概废止,挑着切实可用的,就继续发扬,哪里有漏洞的进行些改动,且权责明确,赏罚分明,府里的伺候了三四辈子的老家人,也不敢在这位年轻主子面前造次。
蕊心这时才有空拿起没做完的披风,继续开工,这天早上起来,才绣了领口上的两片叶子,积微阁的丫头依兰来到涵芬榭,说许氏请蕊心过去喝茶。
蕊心问道:“是各位姑娘都去呢,还是单请我一个人呢?”
依兰笑道:“是单请姑娘一个。”
蕊心眸子沉了沉,心想,这是许氏找她有什么事吧。就带上荔枝去了积微阁。
算起来,蕊心算是许氏嫡亲的小姑子,许氏过门之后,暗地里也格外看顾蕊心,许氏也是第一次遣人请她,蕊心当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昨夜才落了几点疏雨,清新的空气里弥散的泥土的芬芳,一入积微阁,只见满院的、吊蓝菊、大理菊、金绣球,愣是把一片秋意萧索开成了春意盎然,蕊心鼻端萦绕着菊花清苦的芳香。
许氏没进门之前,府中的仆人也会给积微阁增添应季的花卉,只是粗使的下人哪有许氏的巧思,把小院儿打扮得如此情致妩媚呢?
隐隐一痕桃红,从一片绿影中走出,许氏身穿桃红洒花褂子,素绒绣花掐金线背心,二色金流云蝙蝠暗纹石榴红百褶裙,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髻儿,别着一根翠玉簪子,又围着髻儿埋了几颗珍珠。她立于一树石榴之侧,榴叶密密匝匝如绿云,更衬得素如净雪的脸儿,团团如月。
蕊心向许氏行了礼,许氏扶了一把,笑道:“妹妹请里头坐。”
蕊心笑道:“荔枝先回去拿双鞋吧,刚才在园子里沾了些泥,怕污了嫂嫂的屋子。”
许氏笑道:“都是自家人,哪里就有这些讲究了?只是湿鞋湿袜穿着到底不舒服,就叫丫头回去取,妹妹只管到正堂里来等着就是。”
荔枝领命去了,许氏却对着荔枝的背影,多看了两眼,才携了蕊心的手到了屋里来。
涵芬榭离积微阁不远,不大一会儿,荔枝就替蕊心取了新鞋袜来,许氏笑吟吟道:“昨儿我娘新得了两瓶宫里的木樨清露,是用江南新开的木樨花和蜂蜜制的,我听说妹妹这几日有些秋燥,就替你留着了——依兰,你带着荔枝去库房取吧。”
蕊心谦让道:“既是公主得的,必定是好的,嫂嫂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许氏拍着蕊心的手,笑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吃个新鲜!妹妹若推让,就是见外了。”又转脸看向一旁的宝砚,仍是含着笑意,“你去替姑娘换一换鞋袜。”
蕊心微微一惊,看来积微阁的气氛不大宁静啊!宝砚是最早指给子晟的通房,身份虽然是丫头,可是在许氏没进门之前,她是积微阁实质意义上的女主人。蕊心原先来积微阁看哥哥的时候,对她也要高看一眼的,这种换鞋袜的事哪会让宝砚去做?
宝砚到底是在侯府里伺侯主子伺侯老了的,虽然也有些吃惊,却只是愣了一下,就驯顺地带着蕊心去耳房换去了。
换了出来,正好荔枝也回来了,许氏就笑道:“依兰,你去小厨房拿些茶点,送到你宝砚姐姐屋里,”又端庄地笑着对宝砚和荔枝道,“你们姐妹难得在一处,也去说说话吧,这里需要你们伺侯时再去叫你们。”
原来许氏已经知道宝砚和荔枝是表姐妹了!怪不得刚才要先拿差事把荔枝支开呢!许氏进了门这些日子,对侯府的人事关系一定没少下功夫!
从蕊心进院子开始,许氏的一系列活动,既摆足了主子的款儿,叫宝砚明确了自己的身份,又不忘施恩于下人,就算有人想挑她一个苛待通房的错处也挑不出来。
蕊心在心里挑起了大拇指,这位许氏,是把那套宫斗大杀技都挪到侯府里来了吧。
宝砚和荔枝走了,许氏才又请蕊心坐下,原以为许氏请喝茶就是拿一杯清茶跟她边喝边聊天,却没想到她却拿出了一套东青釉的斗彩缠枝莲花茶具,亲自烹起了茶。
许氏烹茶的一整套动作十分熟练,从一只碧玉荷叶大碗中将新汲的泉水倒入锡壶里,用松枝点燃的文火烹沸,接着焚香,洗茶盏,亲自用干布擦干,再用开水烫盏,拿出茶筒,用三根纤纤细指从中取茶,投入盏中,再拿沸水少许浸润茶叶,把头汤去掉,再提壶急水下冲,加上茶盖,过了一会儿,才端给给蕊心品尝。
孟冰曾经在茶室里,见过一位茶道大师的表演,大师娴熟悉的动作和繁复的步骤曾令她眼花缭乱,没想到今天又在这里看到了许氏的精湛技艺,蕊心觉得许氏就算没有投胎到公主肚子里也绝对失不了业,就看这烹茶的技艺,足够跟专业技术人员媲美了。
蕊心谢过了,许氏笑道:“小时候母亲为我聘过茶师,教过一年,我学艺不精,让妹妹见笑了!”
蕊心夸赞道:“已经很好了,我连冲茶都还冲不好呢!唉,嫂嫂会得这样多,我的压力更大了!”
许氏不解道:“为何?”
蕊心笑道:“跟嫂嫂一比,越发显得妹妹什么都不懂了,到时候不知会不会令人嫌弃!”
许氏笑了,道:“妹妹活泼可爱,一定会受婆家喜欢的,听说宣城侯府也是守规矩的人家,从没有婆婆为难媳妇的事!”
蕊心含笑道:“但愿如此,我就是有点担心罢了。”
许氏是个玲珑剔透的,听了这话,就笑道:“妹妹若不嫌弃,吴姑姑曾在宫里的尚仪局当过差,最是熟知宫廷礼仪的,妹妹若想学,随时可以召她前去。”
吴姑姑就是许氏从公主府带来的七品女官,蕊心大喜,立刻表示感谢。
蕊心道:“怪不得嫂嫂管家理事都是一等一的,来是宫里的姑姑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