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堂就在大池水边上,沈云飞没费多少劲儿就找到了,近前一看,果然那门是上了锁的,他四下找了找,拣了一块拳头大的青石,奋力一砸,锁应声而落,里面的人听见声音,欣喜道:“是谁?”欣喜中却夹着哽咽。
果然是蕊心的声音,沈云飞道:“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人同时问道。
接着,蕊心哭了出来,“你怎么才来?”
好像是很自然的,沈云飞走过去,抱住她,她柔软的发丝在他指间滑动,云飞温然道:“是我不好,我来晚了!”好像真的是他们约好过似的。
自从那日在湘水边一别,沈云飞隔了这么久,才又与心上人单独相见,且佳人在怀,少女的芳香气息在萦绕鼻端,云飞一时有些晕眩。
蕊心突然想到些什么,一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云飞只得把有人送信请他去幽云馆,又在半路上偶然听见有人说三姑娘被锁在印月堂的事说了一遍,蕊心背心上渗出冷汗,“可是我并未遣人给你送过信啊!难道……”
沈云飞跟她想到了同样的问题,难道有人看出了他们的事,故意设局来陷害他们,可是明明那送信的人是叫他去幽云馆的呀,要不是他在路上偷听到丫头说话,只怕这会儿已经到了。
这时候樱桃气喘吁吁地进来了,一见堂中的二人,尬尴不已,蕊心把樱桃当作心腹,倒没有介意,只说:“你进来吧,这里头有些蹊跷,我刚才被人锁在这儿了,沈公子是无意中走到这儿来的,你怎么这会儿才来?”
樱桃道:“我在路上碰到二姑娘屋里的白玉,被她绊住了。”
“二姐姐?”蕊心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没有头绪。
正在她冥思苦想的时候,外头有几个人匆匆跑过去,嘴里一边说道:“快去看看,幽云馆那边出事了!”
沈云飞直觉地感到这事似乎跟他有点关系,下午给他送信的那人可是说,蕊心会在幽云馆等她的。
云飞道:“我先过去,你稍等片刻再走,别叫人看见咱们在一处。”
说完,奔入茫茫夜色之中。
这一晚,二姑娘与刘世凌在幽云馆相会的事,在侯府下人之间悄悄流传着,尽管大奶奶陈清如下了严令,谁敢议论半句,即刻发卖到岭南去,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侯府的婆子丫鬟也是平凡女人啊,这样劲爆的的八卦比娱乐头条还令人津津乐道。
水晶被打得皮开肉绽,谢坚拿了绳子,立时就要把锦心勒死,清如急急赶过来,跪下求道:“世子已经去了,四弟又过继给了堂伯父,父亲只有这几个女儿了!”
谢坚顿时泄了气,为了撒气又把锦心的屋子砸了个稀烂,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这个心气高傲的女儿怎么会跟人私会,就是私会也不该是刘世凌这样的人好吧!
锦心面对谢坚的雷霆之怒,一言不发,她也想不明白,她明明约的是沈云飞,还早已到幽云馆外头安排好了目击证人,就等着让沈云飞自投罗网,把生米煮成熟饭,结果进来的却是刘世凌,那些人霎时间成了她和刘世凌花园私会的见证者。
还有她安排在印月堂外的那些目击证人到哪儿去了?锦心当然不知道,其实那些人哪儿也没去,他们只听说今晚跟紧了刘世凌,就会有好戏看,结果跟着跟着,就发现刘世凌去了幽云馆,于是他们就真的看到了好戏。
清如比较镇定,她深知家丑不可外扬,如今长宁侯府炙手可热,嫉妒得眼睛发红的人可不在少数,多少人就等着拿捏长宁侯府的把柄呢,一个弄不好,长宁侯府就得被扣上一顶教女无方,失德败行的帽子,且不说下头的几个姊妹还没订下人家,就连明心这个太子妃都有可能被连累。
清如道:“最糟糕的是,这事正好叫沈云飞瞧了个正着,虽然他答应了绝不外传,可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眼下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好将错就错,把二妹妹许给刘世凌,外头就是有闲话,也闹腾不起来了!”
锦心听清如这样说,当场就炸了起来,鬼哭狼嚎地说什么也不肯嫁给刘世凌。刘世凌除了是个庶子,还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成日斗鸡走狗不务正业,如今没娶亲,屋里已经有三四个通房了,偏偏他的姨娘还是刘阁老后院中最得宠的,护短护得出了名,刘阁老的正房太太不知是因为管不了还是放任自流故意想把刘世凌养歪,不停地向他屋里送银子送女人,其实依清如的看法,后者的可能更大些,不然为什么刘伯凌好学上进,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这说明刘阁老的家风还是不错的。
谢坚不耐烦了,吼道:“你不想嫁他?好啊!你这就自尽,到时候只说是刘世凌强逼你的,你死以后,我就去找刘阁老,叫他儿子给你偿命!”说完,把绳子扔在她面前。
锦心相信凭长宁侯府的权势,绝对有这个实力,可是她死了,就是整个刘府来给她偿命又有什么用?她哭哭啼啼,不知如何是好。
清如劝道:“妹妹别哭,其实刘阁老夫妇都是正派人,几个儿子也是规矩的,只有这个刘世凌,大概是因为年纪小,刘阁老不免宠惯些,往后好生教导就是了,妹妹嫁他虽然算低嫁,可是凭咱们长宁侯府的家世,刘府里谁敢小瞧了妹妹去?”
锦心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本已心灰意冷,听清如这样一说,心思也有些活动,就是沈云飞没看到今夜的情景,沈家也必是要与她退还庚贴的。长宁侯府现今虽有烈火烹油之盛,可是明心素来与她不和,平氏又被赶到了祠堂里,她的亲事再好也有限,至多不过许个世家的嫡子,若是不肯上进的嫡子,跟刘世凌也没什么差别。
可是这样一来,她是无论如何要输给谢蕊心了,想及此节,锦心的心口就像被困兽撕裂噬咬一般地痛。凭什么?凭什么好事全是谢蕊心的!
锦心又一次呜呜地哭起来,谢坚看女儿哭得伤心,心也软下来了,锦心说她是晚上无聊才会在园子溜达的,谢坚虽然觉得一个女孩儿夜里胡行乱走又惹下这么大麻烦十分可恨,可是自从平氏走后,锦心心情不好也是事实,谢坚这时又不免心疼起女儿来。
清如见锦心显然是被说动了,也略略放了心,劝着谢坚回去歇了,又吩咐水晶和白玉看顾好二姑娘,才带着紫绡出了馆娃阁。
锦心被无限期地禁了足。
春风沈醉的夜里,处处氤氲着花叶芬芳的气息,清如知道回净植居也是睡不着,就慢慢地绕着侯府又走了一圈,只当是巡夜了,幽云馆的事在轰轰烈烈闹过之后,一切又平静下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侯府里各房各院的灯都熄了,只有……谢子昀的疏窗里,斜漏出一点桔黄色的灯光,在藏蓝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温暖。
他大概跟她一样睡不着吧。
清如轻轻叹了口气,等到老太太从栖霞庵回来,许氏进了门,她就可以把这个家交出去了,到那时,她会去庵里,斩断青丝,长伴青灯古佛,他与她,注定此生无缘。
“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离开你!”记忆深处的一个声音,不期然钻进了清如的耳朵,她轻轻颤了一下,裹了裹湖水色暗梅纹的披风,夜里太凉了,还是回去吧。
她一边走,一边想,他只是说说而已吧。
蕊心这一夜也是难以安寝,跟樱桃荔枝两个商议到很晚,两个丫鬟一致认为,这是二姑娘的报应,只是她们谁也想不出为什么刘世凌会去幽云馆而不是印月堂。
这个疑问很快有了答案,荔枝与芭蕉一向交好,芭蕉知道二姑娘的惹下的丑事之后,生怕自家姑娘的功劳被掩盖了,就悄悄将素心换过信的事告诉了荔枝,蕊心又将前因后果联起来一想,也就想明白了。明白之后却越想越气,锦心这事做得实在歹毒,如果不是素心恰巧碰上了玻璃,那这时候要被迫跟刘世凌成亲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她把这事告诉了杨氏,杨氏埋怨了几句锦心之后,却又劝蕊心:“到底也没伤着你的皮毛,锦心的娘不在府里,也够可怜的,这事咱们就别再声张了。”
蕊心气了个绝倒!这个娘是不是自己的啊!锦心可怜?她绞尽脑汁害蕊心的时候可一点儿都不可怜!
蕊心没听她糊涂娘的,一转脸儿就把这事告诉给了清如,又顺带在清如那里对杨氏的懦弱不争发了一通牢骚。
清如有心要给蕊心讨个公道,听说杨氏是这个态度,倒是不方便行事了,她低头沉思了一下,道:“二婶既不叫你声张,咱们也不好大张旗鼓的,这事我会告诉父亲,叫他心里有数。只是四妹换信的事,就不必提了,只说是刘世凌脑筋不好使,记错了地方。”
蕊心道:“为什么?”
清如笑道:“四妹没有跟说这事,就说明她不想掺和进去,毕竟这事闹得父亲灰头土脸,也不是好事。四妹的丫头告诉你,多半是想替她的主子邀邀功,你往后记着四妹的情分,对她多照应些就是了!”
还是清如想的周全。蕊心觉得有道理,又笑道:“我看别的也罢了,四妹的丫头多半是想让她主子到时候能得一桩好亲事,像芭蕉这样的大丫鬟,早晚是要跟着四妹出嫁的!”
清如玩笑道:“三妹真是冰雪聪明,莫不是想起自己的亲事了,才想到四妹身上的?”
蕊心羞红了脸,扑到清如身上,就要笑着拧她。
这边蕊心和清如才拿着亲事开了一回玩笑,转眼长宁侯府就因为亲事有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