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嫔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胸口起伏,突然喷出一口血来,嫔妃们都吓坏了,皇贵妃高叫道:“快去!去请太医!”
然后蕊心就随着一干诰命被暂时请出了清宁殿,回了自己的住处。
随后几日,蕊心姐妹陆陆续续从杨氏和明心那里听到了事件的后续发展,太医认为妍嫔是中了半夏之毒,皇帝震怒,没想到在行宫竟然有人敢公然毒害嫔妃,尚食局的宫人检查了妍嫔所吃的东西,最后查到了禧贵嫔的那碗芝香南瓜羹上,粥里被验出了致使妍嫔中毒的生半夏。
尽管禧贵嫔大呼冤枉,但铁证如山,更重要的是,她的贴身侍女花枝出首说,是禧贵嫔命她将半夏放进粥里,再端给妍嫔的。花枝这一反水,拔出萝卜带出泥,禧贵嫔在妍嫔有孕时指使太医给妍嫔下药,导致妍嫔小产的事也一并曝光,太医招供之后自尽,花枝流放,禧贵嫔暂且幽居宫中,等回京后再处置。
明心估计这回禧贵嫔不死也得脱层皮,皇五子不争气,禧贵嫔这辈子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不过明心认为害妍嫔小产的可是上好的天山雪莲,禧贵嫔应该没本事弄到,明心觉得皇帝没有一查到底,是在有意袒护蒋贵妃。
不过这件事之后,蒋贵妃就开始销声匿迹了,听说皇帝再也没去看他一眼,连日召其他皇子和宗亲们狩猎,却叫皇长子在屋里抄写佛经。
蕊心想起清宁殿里妍嫔娇美的脸上的纯净笑容,心想宋珩这位青梅竹马真是不寻常。
这时候,宋珩来找蕊心了,蕊心其实也很想从他嘴里探探妍嫔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与宋珩一起,沿着行宫后面的一条山径,缓缓地散步。
万里澄空,山色如黛,行宫里遥遥传来缕缕琴音,如泣如诉,蕊心问道:“妍嫔怎么样了?”
宋珩看了蕊心一眼,道:“她是宫中小主,宫里自然有人会照顾好她,我……不过是一个臣民百姓而已!”
蕊心笑道:“表兄何必说这样的话呢,妍嫔小主可是您的亲表妹!”
宋珩好像没听出蕊心的揶揄,喃喃道:“为什么她会做这样的事?”
蕊心愣怔了一下,问道:“你说什么?”
“半夏!”宋珩忽然转过脸来,“花枝说半夏是禧贵嫔买通太医得到的,可是太医随身所带的半夏只会是炮制过的法半夏和姜半夏,而不可能是有毒的生半夏!”
蕊心没转过弯来,又问:“你的意思是……”
宋珩眼里含着失望,“那些生半夏,是我给妍儿的!”
一声“妍儿”,深情中夹杂了痛惜和苦楚,蕊心问道:“她跟你要的?”
宋珩痛苦地摇摇头,道:“我知道她小时候随舅舅来过江南,那时就水土不服,所以……所以给你配药的时候,也给她配了一剂。”
蕊心暗想,是先想到给她配药,才顺便给我配一剂的吧!不过奇怪的是蕊心一丁点儿别扭的情绪都没有,好像宋珩心里有没有他的“妍儿”,跟她真的没什么关系。
蕊心“哦”了一下,说出她的真实想法,“其实就算妍嫔真的施了苦肉计,也无所谓了,禧贵嫔也是活该,她不害妍嫔,妍嫔又怎么会算计她!”
宋珩却皱眉连连摇手,“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妍儿小时候心思多么单纯,从来不曾有过害人之心,就连家里的小猫小狗……”
蕊心忍不住默默吐槽,要是她在宫里还一如既往地保持这种单纯,估计早就进棺材了。
蕊心道:“表哥你别担心了,反正这事也没人知道——再说,妍嫔小主也是没办法嘛!”本来就是啊,宫里的女人之间,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宋珩沉痛道:“旁人做什么都没关系,可是她……她怎么能这样呢?”
蕊心明白了,难怪宋珩这么痛苦,他心中的神圣的女神形象瞬间坍塌了,蕊心为了对付平氏,曾经耍了许多诡计,宋珩从来都没这么痛苦过,反而会津津乐道于蕊心的小聪明,如果没有今天的对比,蕊心会觉得这是宋珩对她的宽容,这时她才知道,宋珩不在乎她偶尔耍心机,是因为在宋珩心里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女神,可是妍儿不一样。
在宋珩的心里,他的妍儿和她,从来都是亲疏有别的。
人的成长过程中,总有一天,成了分水岭,在这之前到来的人所轻易达到的深度,之后到来的人,相对半生也望尘莫及。
也许宋珩还是喜欢蕊心的,可那不过是他在所有他可以选择的女子中,选出最适合做妻子的一个,如果不能选蕊心,他还是可以在剩下的女子中,选出一个最适合的,不过再怎么选,都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人。
虽然宋珩是家里给她内定的未婚夫,蕊心却丝毫没有想要诋毁宋珩心中女神的想法,蕊心道:“妍嫔在宫里没有亲人,她不保护自己,没有人会保护她!”
宋珩看着天穹渐渐淡去的流霞,愣了很久,才低沉道:“我对不起妍儿,当初莘国公府想重振家业,需要她入宫,父母也不同意我娶她,我……我也没有坚持!”宋珩抬起头来,凄然道,“三妹,我对不起你,如果你不愿与我结亲,可以……”
“我不喜欢有庶出的子女,你能做到吗?”蕊心突然很无厘头地问了一句。
宋珩愣了一下,道:“行。”
蕊心道:“我也不喜欢你去找别的女人,不喜欢有姨娘通房介入我的生活。”
宋珩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好吧。”
蕊心涩涩地笑了笑,道:“可你还是忘不了她,对不对?”
宋珩极目眺望,远山如黛,残阳似血,眉心处含着一缕怅怅。
蕊心怀着些小小的怅惘,慢慢地往回走,迎面碰上了一身深青色猎装的沈云飞,后面跟着他的小厮半夏,蕊心腹诽,给小厮起个名儿都那么毒。
云飞一见着他,兴冲冲道:“你去哪儿啊?”唇角含着一抹笑意。蕊心一低头,走过去了。又怕他追上来拉她的手,连忙疾走几步。
云飞在后面喊道:“我才打了新鲜的野兔,你要不要吃烤兔肉!”
蕊心心念一转,看看四下无人,招呼沈云飞道:“沈公子,请移动贵步,我有句话问你!”
云飞大喜,兴兴头头地走到跟前,问道:“三姑娘有什么吩咐?”
蕊心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吩咐不敢,我只是想问你,如果我耍了什么心眼儿女,你可愿意容忍我?”
云飞指着她,佯怒道:“你又搞什么鬼了?”
蕊心顿足道:“我哪搞什么鬼了?我是说‘如果’!”
云飞想了想,笑道:“我不喜欢笨女人,只要不做坏事,心眼儿有时候该耍还得耍——怎么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蕊心愣怔了一下,忙道:“没事没事,”又想了想,会心一笑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云飞还要问她,蕊心只装没听见,一步不停地走了回去,走到路的尽头,快转弯的时候,很谨慎地放慢脚步,慢慢转脸向后看去,沈云飞已经不见了踪影。
跑得比兔子还快!蕊心腹诽着,转身之间,却发现云飞已经登上高岗,矗立在夕照之中,静静地凝望着她。
晚膳时,沈大公子打的野兔就摆到了谢家姐妹的餐桌上,合家人只道是为着锦心的,也不在意,蕊心却是好几天没怎么吃饭,这会儿吃着烤兔肉特别香甜,又抬头看锦心,蓦然发现二姑娘脸色铁青,那碟兔肉一筷子都没动。
蕊心的病养好了,正打算随着宫眷们多出去游玩几趟,这时,行宫里又出事了,而且这事比妍嫔中毒要严重得多,据说去查察宫眷在湘水遇山贼袭击的刑部官员回来了,结果却令人震惊,皇帝连狩猎都没兴趣了,严令宫禁,封锁消息,蕊心她们一连几日不得进宫,只好去附近的村子买些土仪带回来玩儿。
过了几天,宫禁未解,谢墀倒是先从金陵赶来了。
她是奉旨面圣的,杨氏不期然能在这里见到丈夫,虽然高兴,可又担心宫里的事情不好,不然怎么会连谢墀都召了来?
这时宫禁渐渐松动,明心到谢家住的庄院探望叔父,叔侄俩把宫里宫外的情况一对,蕊心她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刑部官员查了那些山贼的底细,发现那些人除了占山为王的贼寇,还有许多是朝廷的官兵,皇帝起初怀疑官匪勾结,后来发现那些指使山贼的官员竟然听命于太子!目的是为了刺杀蒋贵妃。
明心很着急,毕竟恪亲王与太子交好,好在恪亲王在交好太子的同时,还是个坚定的保皇派,皇帝相信这个孝顺的儿子不会牵涉到这样的傻事里来,这才没有怪罪到恪亲王和英亲王的头上。
明心忧心如焚道:“蒋贵妃一直向父皇吹枕边风,想把王爷和老九也拉下水,父皇现在还不肯听蒋贵妃的,可是一旦太子被废,蒋贵妃在后宫独大,事情就难说了,太子一旦被废,皇上就极有可能传位于皇长子,到那时候,咱们……”
一向有主见的明心也哭起来,夺嫡之事不是闹着玩儿的,多少行走官场的老江湖都滑到这个泥沼里无法脱身,多少世家大族就是这样葬送在里头的,如果皇帝最后真的立了长子,不只恪亲王难以立足,长宁侯府的百年荣耀,都有可能毁于一旦。
谢墀负着手在屋里徘徊许久,终于开口道:“大皇子决不能即位,否则,长宁侯府不保矣!”
明心拭了拭泪,道:“侄女儿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太子这回犯的错儿太大了,且不说蒋贵妃是他的庶母,单说他派官兵与贼人相勾结,冲入宫中女眷夜宿之地,皇帝就绝不会饶恕于他。”
蕊心也暗骂太子是猪头,冲入嫔妃夜宿的营账,这不是要在他皇帝老爹的头上悬上无数顶的绿莹莹的帽子吗?就算绿帽子最后侥幸没扣到皇帝头上,可这事要是传出去,那皇帝头上的绿色可是怎么洗也洗不清了,相信皇帝情愿太子一刀把蒋贵妃和大皇子捅死,也不愿他来这么一出。
谢墀肃容道:“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设法让恪亲王当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