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心一时有点回不过味儿来,她是知道沈云飞对她不错,可是被沈云姜这样赤裸裸地说出来,其震撼力绝对不亚于方才严如珂的那一段爱情誓词,可是……蕊心道:“你知不知道,你长兄已经与我二姐姐……”
云姜瞳仁儿一缩,不以为然道:“不就是换了个庚贴吗?又不是订亲,就是订了亲,还可以退亲呢!况且我哥哥一开始就是中意姐姐的,只是在打听姐姐身份时阴差阳错地出点岔子,才跟你家二姑娘换了庚贴,等他觉察之后,你家大伯母和二姑娘却是死活也不肯退掉庚贴!哼!要依着我的脾气,索性闹将出来退掉你家二姑娘,可是哥哥顾及那是她心上人的堂姐,不好把事情一下子做绝,才拖拖拉拉地拖到现在。不过你家二姑娘若是再不识相,我哥哥也不会再忍让下去!”
蕊心木愣愣地听着云姜说话,这一切地真相,似乎让她震惊,却又像在情理之中,沈云飞从认识她到现在的种种怪异举动,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
蕊心忽然问道:“那日在御园之中,找来陆宫正的人可是你?”
云姜点头不语。
蕊心默然,云姜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跟姐姐说这些,过于冒昧了,可我实在是为兄长心疼啊!你不知道,他为着姐姐,整日如中了魔魇一般,那回我不当心把滚烫的茶水泼在他手上,他竟不觉得!唉,可怜人前还要装得跟没事儿似的。”
蕊心怀着沉重的心情目送沈云姜走了,却见严文珂从街边向她跑过来,急咻咻地问道:“妹妹没事吧?唉,都怪我,连累妹妹受委屈!”
蕊心打叠起精神,笑道:“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不过一场误会!只是姐姐怎么这么久不回来!”
文珂拊掌道:“她们就是成心拖住我,不让我走的,等我脱身出来时,客人们都满腹牢骚地要回家了,我拉住一个人问了问,才知道我那妹妹做出这么件好事!唉,她是害怕不能把满京城的人得罪个遍啊!”
蕊心道:“搜检客人,别说是小姐们,就是公侯府第里得脸些的丫鬟奴才,也受不了!”
文珂仰头瞟了一眼严府的仪门上挂着皇帝亲笔所书的敕造匾额,摇头叹道:“才得了这点儿荣华富贵,就不知东南西北了,那时诸首辅家多么煊赫的权势,后来兄弟相争,先在自己家里自抄自检起来,后来怎么样……不用他们自己抄检,就有御林军去围了他家的院子查抄他们了!”
蕊心冲文珂摇摇手,示意文珂小声点,严文珂却冷笑道:“他们却真能听进一言半语还好呢,省得像如今这样,叔父的几个儿子在外头横行霸道,女儿也如此嚣张,等到将来大厦将倾的时候,只怕是墙倒众人推!”
文珂与严首辅家倒底有砍不断的亲缘,说着说着,语气就有些悲怆,文珂一直待她很好,蕊心就含蓄地提醒道:“姐姐果真能看得透来日的盛衰,不如现在就早做些准备,以免将来受牵累!”
文珂感激道:“多谢妹妹提点,我会有所防备的!”
这一年的春天暖得特别早,桃杏开了之后,棉衣就渐渐地穿不住了,府里的人纷纷着上了春衫。
严府的那次鸿门宴不久,晚婚模范皇五子荆郡王终于给自己的五六个庶子庶女兼十几个侍妾找来了领头人,正式与凉国公次女订了亲,只等国丧一过就会迎娶,而之前因为严如珂的长兄迎娶了凉国公的长女,所以皇五子这回与严府成了连襟。荆郡王虽是皇子,但内宠颇多,又有一堆庶子女,所以稍微有些权势的世家都不愿将女儿嫁过去,能娶到凉国公的嫡次女,听说还是他的生母禧贵嫔再四地求了蒋贵妃,才得以如愿的,这样一来,禧贵嫔母子更加唯蒋贵妃和康亲王的马首是瞻了。
不过宫里的其它人也没闲着,这边皇五子才得了赐婚旨意,那边皇七子成郡王也传出赐婚的消息,订的是令国公府的嫡长女宋氏,就是宋珩的长姊,这一回高兴的是太子一党,令国公府本来就与太子一系有来往,只是不及长宁侯和襄阳侯那样密切罢了,这回跟亲近太子的皇七子结为姻亲,太子党的力量就又壮大了些。
不过令人费解的是,正值婚嫁之龄的英亲王却始终未有赐婚旨意,这使京城达官贵人上层贵妇纷纷猜测,是英亲王的眼界太高,还是皇上一时之间不愿过分壮大太子党的力量。
杨氏觉得蕊心这一阵子似乎郁郁不欢,就想带着她到郊外散散心,恰好明心捎信来说要去双清别院小住,杨氏就带上一家女眷,安排几辆大车,迤俪往别院而去,只留了清如在家里看着。
双清别院果然风致清雅,怪不得京城的权贵们纷纷在此建舍避暑,别院背依三清山,环绕京城的五云溪,也流经此地,车一进山,就见脚下一带漫漫远去的清流,潺潺而去,越过一拳青幽幽挂满水草的山石,脉脉一道水波悄然分道扬镳,水光潋滟映着山涧的苍翠。
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就是长宁侯府也不过只拥有一座五进的院子,若论轩敞自是不能与侯府相比,不过贵在山间景致令人忘忧罢了。
长宁侯府与恪亲王府在双清别院的园子离得不远,每日恪亲王一上了朝,不是明心带着两个孩子来侯府的别院里玩儿,就是蕊心等一干姐妹去恪亲王的别院做客。恪亲王的别院自是比侯府的要气派许多,光是地方就要大出两倍不止,另外侯府的别院里只有一片宽敞的屋子,恪亲王府的别院里可是有三四座两三层的楼阁的。
明心待蕊心比旁的姐妹更为亲厚,时常由着蕊心带上庆成郡主和意哥儿上树摘桑椹,下河摸白鱼,有时候蕊心碰上附近的蜂农,就会买些新割的蜂蜜,回来调上蛋清敷脸,几次之后,丽心她们见蕊心容光焕发,也学着去做,就连跟着蕊心的丫鬟,也偷空儿拿蜂蜜调蛋清敷起脸来。
杨氏向来是个心慈面软的,这一出了门,更加不约束丫鬟了,蕊心经常一个人跑到溪边戏水,也没有尾巴跟着。
这****又去溪边玩耍,远远地看见明心的贴身侍女飘香走过来,笑道:“三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樱桃她们没跟着来?”
蕊心诡谲笑道:“我把她们甩开了!”
飘香眸色沉了沉,又笑道:“姑娘又调皮了!也罢,王妃叫我在那边的山坡子上置了几碟小菜,说要在外头野餐的,只是这回子还没来,姑娘要不要先过去吃几个饽饽垫垫?”
蕊心还真有些饿了,就笑道:“也好,多谢姐姐了!”就跟着飘香向溪水上游走去,一路上只见巨峰如屏,凿山为径,沿途山岩相映,群峰竞秀;奇花野藤遍布幽谷,瀑布溪流伴鸟鸣,薄雾缭绕,飘荡幽谷,路却是越走越僻静,起先蕊心还不觉得什么,后来却越发地觉得不对劲,明心一向是个爱热闹的,就是野外游玩也不会选这样僻静之处,蕊心忍不住问飘香:“这是到哪里去?”
飘香目如深潭,回头沉静微笑道:“姑娘只管跟我来,这就到了!”
蕊心又勉强跟着她走了一刻的工夫,眼看已走到了双清别院的边缘,屋舍人烟都渐渐稀少,说什么也不走了,飘香无法,扬脸望望远处,浅浅地施了一礼,道:“奴婢告退!”
蕊心这才顺着飘香行礼的方向极目望去,见一脉天青色的淡影,玉立在五云溪边,她转身想走,那人却向着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蕊心见躲不开,只得施礼道:“见过英亲王。”
思淳着一袭天青色祥云暗纹锦缎圆领袍,腰间玄青白玉腰带,系着一块莹莹地双鱼碧玉佩,融融治治地笑意如正午的暖阳,蓬蓬勃勃地散落下来,温言如水地唤了一声:“三妹……”
蕊心努力屏避他的温柔攻势,作出闲散的样子,笑道:“没想到王爷也在这里,真巧啊!”
思淳道:“不巧,我在等你——等了几日了!”
蕊心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忽而展颜笑道:“王爷若有吩咐,遣个人去说一声就是了,何必费这样的周张,飘香欺瞒于我,我回去定要跟大姐姐说的!”
思淳忙道:“求三妹莫要为难于她!是我再三地求了她,她才勉强答应的,这事都要怪我,我有些话想跟三妹说,却又找不到机会!”
蕊心生硬地笑笑,道:“不敢,你的长随多奉承了我几句,严小姐还对我不依不饶呢,若叫她听见你刚才这几句话,还不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思淳白皙的脸孔有些泛红,急着辩解道:“那天三妹在御花园被严如珂无礼冒犯,我本想立即赶过来的,可是被几位皇亲缠住了灌酒,等我脱身出来时,御园里已经无人了!”
蕊心想,等着你去救,我只怕要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她抬头望去,凌霄的树桠间又打上了玲珑的浅粉色辛夷花的花苞,去年辛夷花瓣落满肩头的时候,思淳与她在五云溪畔并肩而行,信誓旦旦地说很快就会求圣上赐婚,从此却再无消息。起初蕊心曾经焦急过,等待过,但是后来,时光的洪流将一颗悸动的心冲刷地再无任何棱角,她逐渐接受了事实,她与思淳,注定是擦肩而过的缘份,而不是天长地久的良伴。
蕊心平静道:“王爷没有救我的义务,严如珂因为您的缘故为难过不少贵女,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已经向她说明了,我与王爷并无瓜葛,想必她日后也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
思淳半是轻松半是失落,低声道:“严如珂真是疯了!对她当然不必说什么实话,三妹以后提防着她就是了!”
蕊心迎着阳光看见思淳俊美的容颜,笑道:“我说的是实话。”
思淳怔了怔,挨近了一步,脉脉道:“我知道三妹怨我怪我,这都是我的不是,当初浣花庄一别,我本想即刻就向父皇请求赐婚的,谁知前朝后宫忽然发生那么多的变故……父皇向来偏袒蒋贵妃母子,自从二皇兄被立为太子之后,他比以前更偏爱大哥了,襄阳侯本就是拥护太子一派的,如果我……”
“朝政的事臣女不懂……”蕊心已经不胜其烦,要她把自己的婚姻幸福与波谲云诡的朝政捆绑在一起,用了不多久她就得崩溃,蕊心盯着思淳深遂如海的瞳仁,说道,“而且,你不敢求你父皇赐婚的真正原因,恐怕还是因为严如珂,因为只要你娶的不是她,爱女如命的严首辅就会与皇长子联合一气来对付太子,到时候,立足不稳的太子能不能保住周皇后用性命给他换来的太子之位还未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