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蕊心正与丫头们围着炭盆烤栗子吃,荔枝一脸兴奋地走进来。荔枝向来少言寡语,喜怒不形于色,此时见她这样,蕊心也就明白了几分了。
荔枝走过来,笑道:“姑娘,那条蛇终于出洞了!”
听了荔枝话,围在火盆边上的樱桃,枇杷和槟榔,眼睛里齐齐一亮。
蕊心心花怒放,但她经历了大半年的侯府生活,也是逐渐地学会叫人不辨喜怒,只淡淡地点头道:“在什么地方?”
荔枝道:“鉴湖边儿上的赏雪亭,那姓蔡在那里占下了一座亭子。”
蕊心唇角微微一扬,道:“那咱们也去鉴湖吧。”
一屋子的丫鬟,尤其是槟榔,都曾受过赤金的暗算,顿时群情激昂,荔枝却伸手一拦,道:“姑娘且稍待片刻,方才二姑娘才吩咐马房备车,咱们不要与她撞上了!”
蕊心凝眉道:“她要出门?这会子出门做什么?”
荔枝诡秘一笑道:“自然也是要去鉴湖赏雪呀!”
“咦?”竟有这样的巧事,若是能叫锦心亲眼看见她贴身丫鬟的能耐更好,蕊心也不是没想过这个计划,可惜难度太大,凭锦心与蕊心结的梁子,一定是蕊心叫她往东西,她一定要往西的。
蕊心笑道:“她们主仆倒是心有灵犀啊,一个两个都想去那里赏雪。”
荔枝道:“不是她们心有灵犀,是有人刻意为之!”
蕊心瞧着荔枝计谋得逞的笑容,便知此事一定与她有关,笑道:“好丫头,你是怎么做到的!”
换作枇杷或槟榔,早就会噼哩啪啦地说出来了,可荔枝只是淡淡一笑,道:“姑娘快更衣去吧,穿了衣裳出门去正好,那些不打紧的事,咱们回来再说!”
怎么是不打紧的事呢?槟榔一干人见荔枝卖关子,一个个都纳闷得很,只是蕊心没有追问她,也都不好问。
蕊心对枇杷道:“你就不必随我的马车去了。”听闻要错过这样一场八卦,枇杷好似五雷轰顶,表情悲摧。
蕊心只好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枇杷这才转忧为喜,干脆爽朗地拍着胸脯保证,“姑娘放心吧,一切包在我身上了。”
蕊心又转身对樱桃说:“人太多了易引人注目,你就留在家里吧,叫阮大嫂子在砂锅里炖上乌鸡栗子汤,回来我要喝。”自从上回宋珩建议蕊心食补之后,蕊心又翻查了几本医书,找出几道进补的炖汤,没事炖了来进补,果然觉得比平时有劲了,身子也强壮了,蕊心一高兴,每次都会多炖些出来,给杨氏和清如送一份去。
樱桃却不像枇杷那般热心八卦,接了差事,笑吟吟道:“听说今儿翁二先生的塾里休沐,二太太大概又要叫珩少爷来吃饭,过会子我给二太太多送一份去,叫他也跟着沾沾光。”
蕊心笑道:“随你的便!”说罢,转到寝处换了衣裳,也吩咐人备车,一径向鉴湖去了。
今日鉴湖的人竟还不少,虽然才飘了一场雪,却是艳阳高照,天气暖融融的,明光如镜的湖面上,覆上一层净雪,枯叶落尽的枝桠间如千树万树梨花开。
鉴湖是京城名胜之一,也是达官贵人钟爱的观景胜地,有铁栅栏绕湖围护,寻常百姓等闲是进不来的,守在栅栏旁边的京畿卫队,往往是看所乘马车上的烙印,只有权贵之家的车马才能畅行无阻。
荔枝从马车绡窗里盯着,一路把车引到了一棵大柳树底下的亭子里,时值冬日,鉴湖边儿上的亭子都已经上了隔板,密不透风,倒是个幽会的佳处!
离着亭子还有一段距离,枇杷已经眼尖地看到了侯府的车子,只见那一辆八宝华盖车也是刚刚停在她们前面,从车上下来一位穿珠紫妆缎狐腋裘的女子,不是锦心是谁?
蕊心掀着帘子,只静静地看着,只见锦心果然缓步向那亭子走去,蕊心也悄悄地招呼车上几个,随她默默地跟在锦心身后。
湖岸上游人疏疏落落,锦心身边的水晶说了两句话,都清晰地传了过来,“姑娘,咱们去前边那座亭子歇歇去吧!”
锦心大概是点了点头,并未出声,蕊心的小心脏激动地都要跳起来了,看着锦心朝那亭子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水晶伸手去推亭子上镶的隔板,隔板动了动,却没打开,想是有人从里头销住了,其实这种情况也很平常,往往一家人占着一个亭子,在里头烤火煮茶聊天时,也会把门销上,锦心正要走开,却听里头咆哮一声:“是谁?”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差点把锦心吓了一跳,她本来已经决定要走了,不承想却被蔡忠这个奴才无端端给吼了一声,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心想非要把这个狗奴拎出来叫他陪不是不可。
锦心立在亭子外头,声音四平八稳地道:“是我!”
里头人似乎被吓了一跳,仿佛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锦心一听,先就被震住了,怎么是他们俩?她倒底是个姑娘家,脸儿不知不觉就红了。紧接着心思一转,又怒气满胸,恨不得马上叫人砸开亭子,把里面一对奸夫****揪出来。
这时亭子周围不时走过几位权爵家的少妇贵女,有几个还是有过一面之交,互相打过招呼的,锦心看了看亭子,想着毕竟家丑不宜外扬,一狠心,正欲先回侯府,过后再发落这两个人,不料后头脆生生的一声轻呼,“真是巧得很哪!姐姐也在这里。”
锦心回头一看,此情此景中她最不愿碰到的人,就站在这里,蕊心抱着紫铜鎏金刻六合同春的手炉,笑咪咪地同她打招呼。
锦心难得地对蕊心笑逐颜开,舌头打结,“是……是啊,妹妹也来了,咱们一起去那边转转吧!”
蕊心抚了抚耳边垂落的赤晶流苏,笑道:“妹妹走了很久了,腿都酸了,咱们还是先到亭子里歇歇脚,回头我再陪姐姐逛吧。”
锦心满脸惊惶,伸手拦住,道:“且慢——”顿了顿,才整饬了表情,笑道,“这亭子已经被人占了,咱们何必跟人家挤在一起,还是另寻个地方歇歇脚吧!”
蕊心挑眉道:“哦?给谁占了,是不是咱们相熟的人多了倒更热闹呢!”
蕊心说话的工夫,槟榔不待吩咐,就要上前敲那块隔板,锦心厉声道:“我说的话你们还不信吗?你给我回来!”
这么快就绷不住了!悲摧啊!锦心姑娘一向自负,怎么也不会想到,丫鬟出了事,要让她撕下脸皮来兜着。
槟榔才不会理会她呢!侯府二姑娘又怎么样县官不如现管,她又不在锦心手底下当差,更何况上次被塞柴房的仇她还没忘呢,无论是亭子外的锦心还是亭子里的赤金,都是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抱复的。
槟榔重重地敲了一阵,里头无人应声,锦心自恃身份,又不好与一个丫鬟拉扯,只得气咻咻地对蕊心道:“三妹,你的丫头好没规矩,虽然我不是她的正头主子,可到底是侯府的小姐,她就拿我的话这样不当回事么?”
蕊心不紧不慢地笑道:“槟榔,二姐姐叫你别敲,你就别敲了。”
槟榔故作惊异道:“怪得很,二姑娘既说里面有人,怎么不见有人应声呢!”
蕊心也好像才发现这件事,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道:“咦,可不是么?哎呀,不好,可别是在里头笼炭盆中了毒气吧!”
槟榔立刻回应道:“果真有这个可能,咱们还是把人叫出来的好!”
锦心不知所措,这时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蔡总管出来,又立刻把门关上,槟榔跳着脚地想往里头看,只是看不见,蔡总管道:“不想二位小姐在这儿,蔡某邀了几个朋友,在这里围炉闲话,两位小姐进去恐有不便。”
好一个蔡忠,一定是听到了外面的对话,知道锦心不得已也要保着他们,竟然有恃无恐地唱起了空城计。
正在槟榔咬牙切齿之时,只见亭子后头冲起一股火光,还有人嚷道:“着火了,着火了!”
众人正往火焰浓烈处看去,只听亭子里“啊呀”一声,冲出一个人来,抱头跑到了外面!
锦心恨不得闭上眼睛,不去注视那蓬头乱发,衣衫零乱的香艳情景。
面对这样的峰回路转,槟榔反应极快,立刻跳到从亭子里冲出来的女子跟前,惊喜叫道:“啊呀呀!这不是赤金姐姐嘛,你怎么在蔡总管的亭子里?”
槟榔的声调极尖极锐,把鉴湖周匝不多的游人引了过来,众人指指点点,有早就围上来猜测着这件八卦的来龙去脉的,有才来的不知内情,向早过来的七嘴八舌询问的,嘁嘁嚓嚓,好不热闹!
锦心的脸早已羞得通红,下人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此事牵涉到素日威风八面的大总管,偏偏在场的两位主子又都是年轻姑娘,这时,不知从哪里冲出一群女人来,跳到赤金面前,劈头盖脸的就打,锦心怎么拦也拦不住。
蕊心和她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这些穿着各色花棉布袄,青布棉鞋的女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她可没有安排这个桥段呀!
只见蔡忠在一边吼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可那些女人根本不听蔡忠招呼,竟还有两三个长得身材壮硕的,扑过来打蔡忠。饶是蔡忠长得魁梧,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几个女人挠东一道,西一道,像个花脸。
在众女人的叫骂声中,蕊心听明白了,原来是蔡忠媳妇的娘家人,来替姑奶奶出气来了,元配大战小三啊!没想到这样的经典桥段还会出现在古代!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蓦地闪进一人一骑来,那人穿着一身家常墨色哆罗呢长袍,通身镶金色万字曲水纹,他下了马,冲着那群女人喊道:“京兆尹大人就在附近,你们不想吃官司的话,就快快放手!”
一群女人这才住了手,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再看地下的赤金,披头散发,青肿的脸上一缕缕血痕,捂着肚子在地下直哼哼。
那人立在锦心与蕊心面前,问道:“请问二位可是长宁侯府的小姐?”
这还用问吗?明明长宁侯府的车子就停在跟前,锦心不识此人,满目茫然,蕊心却是熟人相见了,这个时候见到他,虽然不大自在,却还是笑盈盈福了一福,道:“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