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阅读和学习的地点一般在户外,沐浴在阳光摇曳的树林而不是阴暗的房子里,我想这样氛围更有助益我的学习。空气中弥漫着松针的清香,还夹杂着野葡萄的果香。我们惬意地坐在野生鹅掌楸的树荫下,在这期间我学会了思考。对于一个学生而言,我认为每一件事物都是一堂课,都有一种裨益。可以说,万事万物都让我领悟到了它们的魅力和功用。
事实上,所有能嗡嗡鸣叫,或者默默开花的东西都是我学习的对象,我把聒噪的青蛙、蝈蝈儿和蟋蟀抓在手里,去感受它们。昆虫振翅鸣叫,毛茸茸的小鸡和野花在手指间划过,野花竞相绽放,草地上的紫罗兰和发芽的果树散发着芳香,我已经同自然融为一体。我可以感觉到棉荚是绽开的,因为我可以用手指触摸着它那覆有绒毛的种子和柔软的纤维,我感觉到了微风吹过玉米秆的沙沙低鸣,还有我的小马打响鼻的气息,这只小马是我们在牧场里抓到,我们还给它戴上了一个马嚼子,虽然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但直到现在我依旧清楚地记得小马驹呼出的那种浓浓的三叶草味道,一闭上眼睛就能闻到。
有时我会在天蒙蒙刚亮的时候偷偷爬起来,溜到花园里去。那时候的草丛和花朵上缀满露水,很少有人能体会到把玫瑰花轻轻捧在手里的快感,也很少有人能见到百合花在清晨的微风中摇曳的倩影。我偶尔会在采花的时候抓到一只昆虫,我能感受到它因惊恐而摩擦翅膀的微弱震颤。从这之中,我感受到这么微小的生物也会有自己的意识,也会对突然而来的外力迅速做出反应。
果园是我的另一个天堂7月初那里的果实就成熟了。覆盖着绒毛,硕大饱满的桃子低低的压在枝条上,我触手可得。和煦的微风穿过树丛,苹果在我的脚下滚来滚去。哦,把果实收集到围裙里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我把脸贴在光滑温热的苹果上,感受着太阳的余温。满载后,我会蹦蹦跳跳的离开。
田纳西河边的“老凯勒码头”是我和莎立文老师散步时最喜欢去的地方,这是南北战争期间,担当运输军队的专用码头。但现在这已经是一个破败不堪的木制码头了。我们在这里学习地理知识,度过了一段令人回味的美好时光。
我用小石子搭建水坝,建造岛屿和湖泊,还挖掘河床,这一切都是为了好玩儿,我从来没有感到我是在上课。我只是满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去“听”莎立文老师描述世界的震撼动人,燃烧的山脉、被埋葬的城市、移动的冰河——这些奇妙的自然现象令我痴迷不已。莎立文老师会用黏土制作立体地图,这样我就能感觉到山脊和峡谷的形态了,我的手指也会触摸到河流曲折的流向,我喜欢这种生动的讲解。但在把地球划分成地带和极点这一部分上,我始终有些糊涂。莎立文老师为了更形象地向我描述这一切,就用一根根细线表示纬线,用一根树枝代表贯穿南北极的地轴,她做的是那样逼真,让我记忆深刻。即便到了今天,人们在谈论地球气候带时,我的脑海中仍会出现一个个圈圈。说来可笑,我想如果有人骗我说白熊会顺着那根柱子(地轴)爬上北极,我想我应该会信以为真。
想来算术是我唯一不喜欢学习的课程。从一开始我就显示出对与数字有关的科学不感兴趣的天性。莎立文老师试图用串珠子的方式教我计算,甚至用排列麦秆教我学习加减法。但我还是很没耐心,每次最多排列五六组而已。每次勉强完成了课业后,我的心思就立刻飘到别的地方,或者跑出去寻找我的玩伴。
我还以同样轻松悠闲的学习方式学习了有关植物学和动物学的知识。以前我遇到过一位彬彬有礼的男士,他叫什么我已经忘记,但他留给我的东西我却一直珍藏。
那是一套化石收藏标本——微小的软体壳类动物形成精美的印痕,一块块砂岩上凸显出飞鸟的爪子,可爱的蕨类植物也在石头上呈现出浅浅的浮雕。对我而言,这些知识犹如开启上古世界宝藏的一把把钥匙。我边用颤抖的手指轻抚这些印痕,边“听”莎立文老师讲述印痕主人的故事。这些凶残叫不出名字的野兽,曾经穿梭在广袤的原始森林里,它们折断巨树的枝桠用来果腹,最终在一个古老的未知年代,这些猛兽消亡在昏暗的沼泽之中。那时,这些古怪的生物常常萦绕在我的梦境里。但现在,我的生活里满是温暖的阳光和盛开的花朵以及小马驹的蹄子发出轻柔的有节奏的节拍声,因为这样快乐的生活充斥着我的生命,所以这段令人恐惧的记忆早已变深埋心底的前尘往事,不再影响我的生活。
还有一回,别人给了我一个漂亮的鹦鹉螺壳,当时作为一个孩童的我十分惊喜,我很好奇一个微小的软体动物是如何栖息于如此色彩斑斓的安身之所的,莎立文老师告诉我它们在晚上活动的情形,因此我知道了每到不会有风卷起波浪的静谧夜间,鹦鹉螺会搭载在“珍珠船”下,航行在印度洋的蓝色海面上。我学习了很多关于海洋生物习性的知识,这些知识趣味无穷。比如,在涌动的波浪之中,微小的珊瑚虫是如何在太平洋上建造美丽的珊瑚岛的;有孔虫类又是如何形成陆地上的石灰岩山体的。
莎立文老师为我读《背着房间的鹦鹉螺》,并教导我可以把软体动物外壳的形成过程,视做一种心智发展的象征。鹦鹉螺身上的壳子是它从海水中吸收的物质转化成的,它把外界有用物质转化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很神奇的过程,人类汲取知识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们把学习到的知识转化“思想的珍珠”,直至变成我们自身的一部分。
这样的学习经历还有很多,比如植物的生长过程就是我的“课本”。莎立文老师给我买来了一盆百合花,把它放在阳光通透的窗台上。没过多久,就有嫩绿挺拔的花蕾显露出来。开始的时候,纤巧得如同手指一样粗细的叶子慢慢向外张开。我想,它可能不太情愿向人展示其内在的魅力。接着,它再一次启动了开放进程,这个过程显得迅速而有条不紊。而且总是有一个花蕾鹤立鸡群,比其他的花蕾更大更漂亮,而其他的花蕾并不嫉妒它,不仅如此,它们还将这个最出众的花蕾推到了舞台上,让它变成真正的“百合花女王”,慢慢的,花蕾一个接着一个的盛开,大家纷纷摘下了绿色的头巾,整盆百合变成了一个争奇斗艳、芬芳四溢的世界。
有一天,在摆放各类花草的窗户边,不知是谁放了一个球形玻璃鱼缸,鱼缸里还有十一只蝌蚪。我当时对这些蝌蚪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我把手伸进鱼缸里,让蝌蚪在手指间穿梭游动,这种感觉让我兴奋不已。一次,这些蝌蚪里有一只充满雄心的家伙蹦出了鱼缸,落到地上。待我摸到时,它已经半死不活了,唯一的生命迹象就是它轻轻蠕动的尾巴。但是我很快把它放回了鱼缸,于是,这只蝌蚪一头扎进水底,欢快地在鱼缸里游来游去。虽然它的任性一跃,差点让自己丧命,但是这一跃也使它看到了更加广阔的世界。现在,它已经得偿所愿回到了它那温暖美丽的玻璃房子中,相信在旁边灯笼海棠树的庇护下,它以后会长成一只很威风的青蛙。到了那个时候,它就可以自由的跳跃在花园里长满水草的池塘里了,并在夏夜来临的时候大放歌喉,吟唱爱的赞歌。我就是这样慢慢了解生命的含义的。
虽然每一个老师都能把一个小孩领进课堂,但并不是每一个老师都能让他学到东西的。小孩是不会主动,心甘情愿的地去学习的,因此老师必须让孩子感受到学会知识以后所来带的成就感以及让孩子明白不了解这些知识是多么的缺憾,只有这样,孩子才能心甘情愿的接受学习这件事,勇敢地面对那些枯燥单调的书本。莎立文老师就是这样做的,为我一点一点有条理的揭示了这个世界的奥秘。正是她的到来,我的生命才充满了爱和欢乐的气息,才变得不同凡响。她从来不放过任何一次向我展示万物之美的机会,也从不放弃努力。她让的生活变得充实,用思想和言行引导我于社会有益的人。
莎立文老师的聪明才智,强烈的同情心,以及她耐心的亲手传授,使我的早期教育变得如此地丰富多彩。她总是能抓住恰当的时机,使我能够愉快地接纳她所传授的知识。她知道,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一个小孩子的思想就像一条浅浅的小溪,这条浪花涌动的小溪欢快地流过卵石密布的河道,水面上通常会反射出一枝花,一株小树,或者是一朵浮云的倒影。她试图引导我走的正是这样一条路——一条小溪应当被山川的溪流和地下的泉水所哺育,直到它成长为一条宽广深远的大河,这条大河因为水面平静缓和,因此可以反射出旁边连绵不绝的山脉,以及明媚的蓝色天空,当然还有每一个花朵呈现给世人的笑脸。
我和莎立文老师是那么的亲密无间,以至于我想象不出离开她会是什么样子。我是天生就具有沉醉于美好事物的本能,还是源于老师的引导?我从来都无法说清。我只是觉得她同我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我的生命足迹也是她的生活轨迹。我生命中最精彩的乐章都归功于她,是她唤醒了那些潜伏在我生命中天赋、才能、兴趣和志向,她让我感受到生活的快乐。
圣诞节惊喜
我们家的每一个人都很看重莎立文老师在图斯康比亚过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大家都筹划着给我一个惊喜,但他们想不到的是,我和莎立文老师也筹划着给别人一个惊喜。对于那些神秘的礼物,我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喜悦感和好奇心。我的朋友们极尽所能,通过种种暗示和故意拼写了一半的句子来吊我的胃口。而我和莎立文老师则继续玩猜谜游戏,同课堂所学的知识相比,这种寓教于乐的方式让我掌握了更多的语言技巧。每天晚上,我们坐在燃烧的炉火旁玩猜谜游戏,我的心情随着圣诞节的日益临近变得越来越兴奋。
圣诞前夜,图斯康比亚的学生们在教室中间竖起圣诞树,邀请我去参加庆祝活动。美丽的圣诞树,在柔和的光线下,闪烁着晶莹的微光,人们在它的枝桠上缀上了很多奇特的果实。这的确是一个普天同庆的欢乐时刻,我忘乎所以地绕着圣诞树又蹦又跳。当我得知每一个孩子都会得到一件礼物时,我更高兴了。那些装饰圣诞树的热心人允许我把礼物分发给别的孩子。在派发礼物的同时,我也忍不住在想着自己的那一份儿,我激动得难以自抑,一心盼着尽快圣诞节赶紧到来,好见到自己的礼物。我知道我的礼物不会是像朋友们暗示的那些东西,因为莎立文老师之前偷偷告诉我,我得到的礼物要比传言中的东西好得多。
圣诞之夜,我把自己的长袜挂在床头上,久久不能入眠。我一边装作睡着的样子,一边又保持着警觉,因为我想看看圣诞老人什么时候会来。但这样的想法并没有坚持多久,没一会我就搂着我的新娃娃和小白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我是第一个起来去唤醒全家的人,并且祝他们“圣诞快乐”。
令我惊奇不已的是,礼物不仅仅藏在袜子里,连桌子上、椅子上、门边,还有窗台上都堆满了。在薄纱纸包装的圣诞礼物堆中,我几乎难以迈步了。尤其是我发现莎立文老师送给我的是一只金丝雀的时候,简直高兴的手舞足蹈。
我给这只金丝雀取名为“蒂姆”,小蒂姆是一只非常温顺的鸟,它会在我的手指上跳来跳去,还从我手里叼樱桃蜜饯吃。莎立文老师教会了我怎样照顾新宠物。每天早餐后,我就会为小鸟洗澡,还要把它的笼子打扫干净,再给它的小杯子里添上新鲜的粮食和清水,最后还要把一朵绽开的繁缕草悬挂在它的秋千上。
一次清晨,我随手把鸟笼放在靠窗的椅子上,然后去为我的小蒂姆打洗澡水。就在我返回来开门时,我感觉到有一只大猫从身边溜了过去。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会出事,但是当我把手伸进笼子里时,才发现已经摸不到蒂姆漂亮的翅膀了,它尖细的小爪子没想向往常一样握住我的手指。那一刻,我意识到从此我再也听不到蒂姆明亮清脆的歌唱了。
行走在波士顿
波士顿之旅是我生命中的又一件大事,那是1888年5月。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同我两年前的巴尔的摩之行相比,这次旅行迥然不同。我不再是那个兴奋好动到处找乐,引得一车人注意的小丫头了。这一次,我安静地坐在莎立文老师身边,聚精会神地“听”她讲述车窗外的风景:秀美的田纳西河,广袤的棉花地,群山和森林;站台上一群有说有笑的黑人朝乘客们挥手示意;从车窗送进来美味的糖果和爆米花。
我给我的大布娃娃南希穿上了新的花格子衣服,还给她戴上花边遮阳软帽,并给他缝了两只玻璃眼珠。现在它就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当我听不太懂莎立文老师描述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南希,我还把她抱在怀里,我会跟自己说南希正在睡觉,这样我就会变得很安静,希望不要吵到它。
可是以后恐怕再没什么机会提到南希了,因为它在到达波士顿之后简直惨不忍睹。她满身污渍——大多是被我强迫喂食的“泥巴馅饼”的剩余物——尽管她从未显露出喜欢吃这种食品。帕金斯盲人学院的洗衣女工瞒着我给她洗了一个澡,这对可怜的南希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当我再见到她时,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棉花团。要不是它用那两只玻璃眼珠对我怒目而视,我简直一点儿都认不出她来了。
当火车停靠在波士顿站台的时候,就好像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实现了。此时就是那“在很久以前”,此地就是那“遥远的国度”。
我们刚到帕金斯盲人学院,我就开始和这里的盲童交朋友了。我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因为我发现同伴们都懂得用手语字母交流。能用我自己的语言同其他孩子讲话真是令人开心!在这之前,我一直像个外国人一样,需要翻译才能讲话。我是一段时间之后才意识到我的新朋友们也都是盲人的。虽然我自己也看不见,但是当我被一群热情好客,同样看不见的伙伴们围在身边,尽情嬉戏玩耍的时候,我幸福的简直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对伙伴们说话的时候,他们就会把手伸出来,让我在上面拼出词句。而且,他们还会用手指读书。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他们都具有听力,当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我感到既惊奇又苦恼。尽管家人在来这里之前就对我讲过这个了,而我也知道自己的感官缺陷,可我还是隐约地想到,既然他们可以听到,那必然拥有某种“第二视觉”。当然,我也没有指望要找到一个和我一样既盲又聋的孩子,我想,听觉和视觉一样,都是上帝赐予人类弥足珍贵的礼物。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如此地快乐和满足,置身在伙伴们的友谊之中,我完全忘却了烦恼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