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兮福兮 归去来兮
上帝是公平的!她收去了我身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却给了我一颗顽强不屈的心。我不是上帝的宠儿,但我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便不会成为她的弃儿!财富可以改变生活的状况,身体可以影响人生的质量,心灵则决定生命的长度。人,只能活一次,是否精彩,完全取决于自己的行为方式!
七岁那年冬天的一个傍晚,我像往常一样与许多小朋友在铁路旁玩“抓特务”的游戏。我穿着妈妈给我买的新皮鞋在铁道旁穿来穿去,跑得又急又快,谁也追不上。正当我得意之时不小心踩到铁轨的道岔里,双脚在道岔中间怎么也拔不出来。恰在此时,一辆运煤的火呼啸而来。我本能地用右手去拉脚,我浑身颤抖了一下,随即倒在铁轨旁边。
我懵懵懂懂听到紧急刹车的怪叫声,紧接着吵吵嚷嚷的声音从四周围拢来。我想挣扎着爬起来,但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我看到一位戴着棉皮帽子的中年汉子,一脸惊愕地看着我。他冲围观的人大声叫喊,快去找铁丝和钳子来。他一边要我别怕一边用两只手分别紧紧地掐住我的双腿,并且叫人帮忙紧紧掐住了我的右手。我浑身好似火烧一般难受,大声哭喊着要他们放开我。
很快有人拿来钳子和铁丝。人们手忙脚乱地将我的手脚紧紧地捆绑起来。这时母亲来了,拼命将我抱在怀里,歇斯底里地大声痛哭。
为了抢救我的生命,火车司机甩下车厢,用火车头将我与母亲送到火车站。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救护车将我送到医院。
也许是职业特性的缘故,医生对生老病死、天灾人祸早已习以为常。我记得很清楚,一位医生看到我的样子劝母亲不要抢救了。他说孩子这么小,就算治好了,这往后一辈子可咋过呀。很多人都这样劝母亲。
母亲见此,突然跪到地上,一边向众人作揖一边痛哭流涕地说:“求求你们快救救他吧!他要是没了,我也莫活哩!”
回想当时的情形真有些不可思议。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一直处于清醒状态。那个时候我只感到口渴得要命,浑身火烧火燎般的难受,拼命地大喊要喝水。我还记得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一位护士给我喂了一口葡萄糖,然后用白色的口罩紧紧捂住我的嘴。我拼命挣扎了几下,渐渐失去了知觉。
我恍恍惚惚睁开眼睛,听到有人兴奋地喊道:“他醒啦!他醒啦!大姐!你快看,元基醒啦!”我眼前一片混沌,依稀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姑娘晃来晃去。她在说着什么。这时有人将脸贴在我脸上,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妈妈。
“满仔莫怕,姆妈在咯里(这里)。”我听到母亲的声音,伸手乱摸了几下想挣扎着起来,可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第一眼看到母亲时,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我想爬起来,但脑子里昏沉沉的,身体没有一点儿力气。我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妈妈。
母亲惊愕地站起来。她看到我醒了,立即将我的脸紧紧拥在怀里。她一边用脸磨蹭着我的头一边泣不成声地喃喃道:“满仔!我的好满仔!你吓死姆妈哩。”
医生们听说我醒了纷纷来到病房探望、问候,向母亲表示祝贺。有个医生拿着听诊器在我身上听来听去。他听完后笑着说一切正常,这孩子的体质太好了。众人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脱离危险后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邻居们听说我还活着,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到医院看望我。那时我对小朋友们说等出院后还要和他们去滑冰呢!母亲听到这话,眼泪刹那间流了出来。(此前姓高的护士阿姨说,我的腿好了以后还能接上,我竟然信以为真。)过了几天我的伤口开始疼痛,疼得我大哭大闹。母亲不在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吵得整个病房里的人叫苦不迭。这时护士高阿姨会及时进来抱我到医院走廊四处走走,她一边哄我一边给我奶糖吃。她还给我讲过抗日英雄王二小的故事。我对她说,王二小打鬼子死都不怕,我也不怕疼了。高阿姨亲我脸,说我乖。其实她还不到二十岁,刚从卫校分配到医院工作。现在我还依稀记得她当年的样子:大大的眼睛,又粗又长的辫子,整天笑呵呵的。那时候她是除了母亲以外我最喜欢的人了。我出院的时候她哭了,一直抱着把我送到医院大门外。很多年后我去医院看她,她已经是护士长了,并且有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我听医生说我能够侥幸活下来,多亏有人及时用铁丝捆住了我的伤口。否则血早已流光了,送到医院时根本没有时间抢救。更糟糕的是那天医院的血库里只有500CC血浆。为了抢救我的生命,母亲单位的领导用卡车将20多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送到医院献血。
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幅情景,不过我能感受到那个场面一定非常感人。那个年代要人们献血,在心理上像现在要人们捐献骨髓一样恐慌。可是为了一个幼小的生命,在得不到任何补偿的情况下,很多年轻人还是心甘情愿地将身上宝贵的血液捐献了出来。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一直影响着我,感动着我。虽然我们素不相识,甚至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不过在我心里他们就是一幅美丽的图腾,象征着仁爱、勇气、善良和人性的光芒。
用铁丝给我捆绑伤口的中年汉子是一位普通扳道工,姓戴。我住院期间他到医院里看望了我几次,我叫他戴叔叔。他每次总要摸一下我的头,笑呵呵地说:“这孩子命大、福大、造化大!”
他见我天天躺在病床上怪可怜的,便抱着我到医院四处玩耍。没想到这样一位好人,竟在一年冬天突发心脏病过早地去世了。
也许上帝在创造人类的时候,故意在生命的流向中设置了许多形形色色的陷阱,以检验人类有没有勇气与智慧适应这个陷阱,并且逾越过去。而我是幸运的。或许在我落入陷阱的时候,上帝见我还小,不想过分为难我,便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好心人用力将我拽了出来。倘若没有戴叔叔这样善良的人,没有那些素不相识的献血者,我的生命在七岁那年冬天就已经结束了。在我生命危机时刻那些献出爱心的人们,是我心里一道永远不会褪色的彩虹。他们美丽的心灵,是我心中真正的上帝!
母爱是一张地图。经线是牵挂,纬线是祝福。
我住院期间,母亲没有上班,单位不仅工资照发,还从工会拨了救济款送到医院。我住院的费用由当地的铁路部门支付。出院后母亲专门背着我到铁路部门感谢那里的领导。母亲对我说:“满仔,做人要讲良心,晓得报恩哦!”
母亲当时的工资六十多元,也就能够维持我们母子二人的生活而已。在我的印象中,母亲很少买新衣服,总是穿着工作服,一双袜子缝缝补补,到最后只剩下连在一起的补丁了。不过每隔两三个月母亲便带着我到邮局去寄钱。我那时还小,从来没问过母亲寄钱给谁。这场突如其来的横祸使家里的经济状况顿时陷入困窘。特别是我刚出院那段日子,脸色苍白,身体虚弱。母亲心急如焚,嘴角边布满了火疙瘩。她听说鹿茸注射液是很好的营养品,便想方设法托人去买。在护士高阿姨的帮助下,母亲好不容易在医院里买到几盒鹿茸注射液。
母亲为了给我补充营养,每顿饭都要给我蒸碗鸡蛋羹,而她吃的是土豆和白菜。每次看到我碗里剩下的鸡蛋羹,母亲都用馒头蘸干净吃下后对我说:“满仔,莫要浪费,晓得么?”
鸡蛋羹吃得久了味如嚼蜡。有一次我发脾气冲母亲嚷:“天天吃这破玩意儿,腻歪死了,咋不整点肉呢!”
母亲诧异地看着我半晌没吭声。她忽然将我搂在怀里,抚摸着我的头低声说道:“满仔,姆妈明天给你买去。”
这时一滴滚烫的泪珠掉在我的脸上。我看到母亲哭了,心里有些害怕,马上改口说:“妈妈,我不吃肉了!”
母亲紧紧抱住我不禁失声痛哭。第二天她买了一小块瘦肉回来给我做了一碗瘦肉蘑菇汤。那一次我坚持与母亲一块吃。母亲象征性尝了几口,高兴地说:“满仔长大哩,懂事哩!”小伙伴们一个个走进了校门,而我只能在窗前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看着他们背着书包,手牵着手有说有笑的样子,我羡慕得想哭。
我经常坐在窗前,呆呆远望着路上过往的车辆与行人,心里盼望星期天快点到来。那时候只有星期天才是我最幸福与快乐的日子。这一天母亲放假,还有邻居家的小朋友到家里找我玩耍。
母亲见我一个人在家里太冷清寂寞,便买了很多小人书回来供我消磨时间。后来还给我买了一个小收音机。当时普通家庭的孩子得到家长这样溺爱的并不多,因此邻居家的孩子非常羡慕我。
童年发生的不幸给我的日常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母亲想尽一切办法最大限度地为我创造良好的生活氛围。我那时还小,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只是像笼子里的小鸟很快适应了笼子里的生活。
北方的春天姗姗来迟,临窗眺望远远就能看到树上星星点点的叶芽儿,蝴蝶和小鸟活蹦乱跳地飞来飞去。那时我想,要是有一双翅膀的话那该有多好啊!可以飞到春意盎然的窗外,飞到学校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耍。
我常常做梦。梦见身上长出了翅膀,自由自在地翱翔在美丽的蓝天。那情形好似多年后表妹送给我的那首诗“朦朦胧胧的我,做了个朦朦胧胧的梦,小鸟变大鸟,费很多周折……”,诗的名字叫“鸟”。时间久了,只记得这几句。这些都是我童年时的真实感受。
封闭了一个漫长冬季的窗户总算打开了。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充盈了整个房间,透着沁人心脾的清爽。在这个美丽的春天,有一个比春天更美丽的小伙伴来到了我的身边。
时隔这么多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依旧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恍如昨日。当时他姐姐领着他来到我家。他一只手握着一只麻雀,一只手握着几枝刚从树上采撷下来的达子香。他看到我的时候显得很害怕,立即躲到他姐姐身后。他姐姐硬生生地将他拽到我面前说:“你刚才不还哭着说要找人陪你玩吗?以后你没事来找元基玩吧!”
他就是小海,刚从老家来。他姐姐问我与小海一起玩好不好,我高兴地大声说:“好!”那个时候有人陪我玩,甭提多开心了。我立即将自己的玩具和小人书给小海看,还打开收音机让他听。当时这些东西对城里的孩子都有足够的吸引力,对农村的孩子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小海果然心动,马上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我身边好奇地玩了起来。小海那只羽翼未满的小麻雀在炕上蹦来蹦去。我将它捉住并在它的脚上系上毛线,然后又将线的另一端系在炕桌的腿上。小海的命苦。他们兄弟姐妹七个,他妹妹出生后不久父母就相继病逝。他大姐为了照顾弟弟妹妹们,只好招了一个矿工上门做丈夫。由于生活所迫,他的哥哥与妹妹还在老家的奶奶那里。他刚从老家回来的时候和我一样经常一个人被锁在家里。因为白天姐姐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正是类似的境遇让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小海的到来给我寂寞冷清的童年带来了许多欢笑和快乐。
有一天,我看到窗棂上有只蜘蛛在结网,便爬到窗台上捉蜘蛛,一不小心从窗台上掉到外面。好在母亲想在后院里种点香菜和小葱,地面刚刚翻过土,因此我没有摔疼。我爬了半天,累得满头大汗,却怎么也爬不上那道一米高的墙。我坐在地上急得“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