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君
天边开始泛黄了,太阳终于要下山了。子凝坐在一家茶馆的二楼窗边,撑着半边脸凝视着西边那股黄像倾倒在水里的黄颜料,慢慢的开展。
二胡干净的声音在这层楼中温温的奏着,一首缓慢的歌。演奏的人不是茶馆里的乐伶,而是一个也是坐在窗边位置的客人,前面摆了一盏凉掉的茶。
子凝很早就到长明城来了,一方面是为了提前勘察,一方面她实在是白羽观里待不住,就干脆提着法器冲到长明城里等着了。现在她一身战装都穿在外面这件白长袍里遮着,一头长发束成侧马尾高高的绑在左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子凝今天特别焦躁,像是有一股什么不安定的力量在身体流窜,再加上晚上要应付的大战子凝简直无法冷静下来。一颗心浮着,明明就没有什么事却好有好几件急事要办似的。
可是她自认修行都按部就班而且没什么瓶颈,不可能走火入魔呀?今天离观又早,没和师父商量过,现在越想越不该。但回观路途遥远,来回一定会赶不上晚上打架的,也只能等青亦或师兄姐到了再看看了。
今天也发生了无法顺利控制力量的吓人事。
平常茶凉了,子凝只要就着指尖一簇玄火苗就可以慢慢的将之温热不用麻烦小二,可是今天她在第一家茶馆一试,白瓷茶壶底就立刻被偏大的玄火烧碎,还发出尖锐的小爆裂声。
她也被今天自己的失控吓到了,找小二赔了钱换了一壶又试,尽管有努力控制仍是一样的结果。之后闻声来索取赔偿的小二还一脸疑惑的问她:
“姑娘,妳到底哪来的火可以烧碎我们白瓷茶壶?我们这可不是便宜货呀!”
因为这样的状况,子凝更是焦躁更是哪里都坐不住,一大早来勘查完后已经换了好多家茶馆,一直到这家有人在拉二胡的才勉强定了下来。
因为那拉二胡的不是一般人,是某家道士,大概也是为了晚上的妖异大战来的。子凝虽不认得那男子,可是却可以感受到其乐音中流泄的灵力,像这茶馆茶壶口冒出的水湮那样,若有似无的,却有着稳定人心的温柔力量
拉二胡的那一位是个穿墨青色长袍的青年,一头长发随意的用男式簪子绾了,是青亦会看不下去帮他重绾的那种。他那一桌没人,自己一人平静而稳定的拉着二胡,前面没摆乐谱曲子却又一首又一首完整的奏出。
那乐声就像安稳的呼吸,让子凝慢慢的平静一些了。她一边啜饮着桂花茶,一边把玩着挂在颈子上的黑玉坠,指间传来被体温温热的玉的温度,让这玉摸起来就像有生命有脉动似的。
这玉是珍稀的法器,里面有一片小天地可以摆放几本书和子凝几枝玄旗法器,一唤即出,这是连大她几辈的师兄姐都弄不到的好东西。当然这玉坠不是子凝自己弄到的东西,而是别人送她的。
送她这玉坠的那人,就是当年子凝在倪山派后山老桃树上遇见的那个带狼面具的少年。
人面桃花,那颗老桃树一年又一年的开,那个不苟言笑的少年却再也没见过一次。
他,现在大概也是个青年了吧?或许还成家立业了。子凝遥远的想着。
“姑娘是哪里人呢?”
一个男声打断了子凝飘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思绪,她抬头一看,是几个腰间配挂武器的武林子弟,看起来都还是不满二十的少年,不是今晚防守内城的就是刚好路过的。
“可以请问姑娘是哪一门派的?可否让我们同坐一桌聊聊?”
“在下白羽观顾子凝。”
少女的声音,少女的姿容都是一等一的甜美,可是来人一听见少女报出的名号都是一愣。谁不知道好斗的白羽三君?谁不知道玄卯君讨厌武人?谁不知道玄卯君属兔今年又是兔年,话说她好像活了两轮已经二十四了呢!
二十四,那可是比他们这一群人都大上了个五六岁呀!几个少年坐下也不是离开也不是,面面相觑都有难色。
“我讨厌武林中人的那个谣言不是真的,还有,我等的人就快来了,你们坐下也聊不了多久吧?”子凝对他们微笑,顺便给他们台阶下,”天色快黑了,你们不如趁这个时候去挑盏花灯吧?灯节就要开始了。”
看着子凝的微笑他们也不自觉的泛起了笑,几个少年露出很明显”噢,说不定那些玄卯君的传言都是误传”的神色。
“其实妳和草辰君这几年在武道大会的表现我们都有前去观赏,非常精采,只是你们都带着面具,所以我们今日才会认不出来呢。”其中一个少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如此说道。
“玄卯君今年还会参加武道大会吗?”
子凝一愣,没想到他们竟没急急走掉,还问她这样似乎是期待在见到她的问题,于是答道:“会的,没有意外的话,我和荀青亦每年都会参加。”
“甚好,我们是纪原门的子弟,”他们几个各报了自己的名字,因为数量多,老实说子凝一个都没记起来,最后他们彬彬有礼的一揖,”我们武道大会时有缘再见了。”
子凝望着他们背影感叹其实武人长大之后也满有礼貌的,这几年真是误会他们了。她打开战略滚动条看了一下,果然发现纪源门此次也有守长明城,他们负责的工作是内部的秩序维持以及巡逻,难怪看起来比较清闲。
武道大会,她差点都忘了呢。
那种赛事通常是几天前才被提醒要通知,到时就直接上场了。毕竟他们平时一直有在对抗妖异,其实力和实战的直觉一直都在,实在是不需要特别去准备什么。
不是子凝自己自大,他们白羽观真的一向表现不错呢。刚刚那几个少年不知道有没有看过子遥还在时的武道大会?那才真正是他们白羽三君的全盛时期。
他们自小受的训练一直都是三人的战斗队伍,子遥走后她和青亦只得改变队形变为两人,一切从头学习适应起,战力降了很多。当年子遥在时,他们得以发挥自小学得一切,在武道大会上的比赛哪次不是呼风唤雨、哪次不是所向披靡?
那时他们三人对上的同龄队伍,往往没有喘息的机会,三两下就被他们配合到天衣无缝的快攻给瞬杀了,无一例外。他们白羽三君当时一直都在武道大会的三人队伍少年组封王,无一例外。
子凝看了一会窗外,天色真的慢慢暗下来了,街上已经有小贩点起了花灯,也有人一盏一盏的点起街道两边悬挂的大红灯笼。她把目光转到拉二胡的那个青年身上,发现他已经停止拉奏二胡,也凝望着窗外一盏盏亮起花灯的街道,侧脸与颈子勾勒出男性的英气俊雅。
“走吧。”
青亦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侧,好笑的打断她欣赏美男,递来一盏花灯。子凝惊喜的接过,是一盏精致的兔子花灯,青亦那盏则是一尾金龙。
“哈,你已经等不及先提明年的生肖灯啦?”
“谁不想提自己的生肖?尤其是我们化魔代面,对自己的生肖一定更加执着阿。”
对于青亦这样有些孩子气的发言,子凝笑了,又糗他:“可是你提的那只是金龙耶!金色是娘娘腔赵山平不是吗?你今天要提着赵山平过元宵?”
“少在那边妖言惑众!”青亦果然无法接受要提着娘娘腔过元宵,激动了,”金龙又不一定是赵山平!而且我是买不到白龙才买金的,不得以好吗?”
说了和子凝就要往下楼楼梯走,子凝却突然像像到什么似的折回来,走到了那个拉二胡青年的身边。那青年看到子凝,大概也知道这个人用他的胡琴声调了一整个下午的息,他的眼中没有陌生。
“谢谢你下午的琴声,”子凝自怀中掏出一张蝶形纸片,玄火一烧那纸片即刻化为翩翩黑蝶,”这给你当谢礼,如果不喜欢,一捏牠就会变成灰烬。”
那黑蝶降落在胡琴的上端,轻轻的搧动翅膀。青年瞇眼看着牠,与蝴蝶对望。
“那我们告辞了。”说完子凝一点头就和青亦并肩离去,青亦似乎认的那青年,临走前还和那他点了个头。
一直到走到喧闹的街上,青亦才对子凝说:“刚刚那个拉胡琴的,是天行馆的吕于臣,战备位置就在我们附近,晚一点还会在见到他。”
“是喔?没见过。”
“他们天行馆跟白羽观是一样的,也是守护古族的道观,天行馆守的是风氏,之前替草族办事的时候见过他。”
说完,青亦对子凝又是一笑,”话说回来,咱好久没有提灯游元宵了。”
“是呀,真的,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都还未走上这条越走越散的成人之路。
午君
灯节好热闹,稀奇古怪的小贩长长的一路都是。他们买了糖葫芦,边吃边看小贩捏面人。小贩那巧手一捏一揉,再用小剪子剪一剪,龙凤小动物或人偶什么的就活灵活现的出来了。
古族少爷荀青亦老样子花钱不眨眼,立刻向小贩指定要捏一只黑兔子,还东要求西要求说什么侧背要有红花,根本就是要小贩捏出子凝魔身的样子,子凝看荀青亦那怎样都要的蛮横样,笑了。
也不意外,从小开始就是这样,子遥青亦买的小东西几乎都是送她的,这次也不例外。子凝自青亦手中接过了那只黑兔子捏面人,又是一笑。凝视着那只小细杆上精巧的黑兔时,记忆却纷纷上前。
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也买过这样的小玩意,三人买了自己的生肖回家在桌上凿了小洞,把这捏面人插了上去,一直到发臭坏了才肯扔掉,当时还因为在桌上凿洞被元谷师兄骂呢。
“这可不能吃喔?”青亦故意笑她,子凝也被他逗笑了。
“废话,蠢龙。”
他们并肩一路走,看花灯,猜灯谜,一路逛路边小贩和欣赏杂耍。陆上行人来来往往,感觉得出来有不少身手不凡的人士,武人或道士,此时也都正开开心心的在享受灯节的热闹趣味。
子凝在一处卖面具的摊子前停了下来,看那高高的架子上摆满了色彩斑斓又奇型怪状的面具,有半脸的有全脸的,有十二生肖的各种动物也有好笑的鬼脸。小贩看见客人来了立刻开心的招呼起来:
“呦!小姑娘!要不要看看我们今年的兔子面具,俏生生的可爱的紧很适合妳这种漂亮的小姑娘呢!”说着就用末端有勾子的木杆勾了几张面具下来,”这几张做工精致卖的很好呢!”
“想要吗?”
听见青亦这样问,子凝摇头苦笑,”不用了,我一个人还能带两张面具吗?”
他们远远的把那家摊贩抛在脑后时,子凝一边啃糖葫芦一边抬头看,果然看见一艘满载花灯的天船自街道上空亮晃晃的划过。
他们当年也坐过元宵的天船呢,硬从屋顶骑着青亦魔身飞上去的。
当年真好笑。
青亦和子凝最后在一家手工精致异常的首饰摊贩前停了下来,青亦才没看几眼就忍不住问那小贩:“老板呀,你这手工怎么都不像路边摊的呀?怎么会开不了铺子呢?”
“唉,还不是我那儿子不务正业,斗鸡输了一屁股赌债!”小贩忍不住摇头叹气,”把铺子都当了呗!”
看首饰看的目不转睛的子凝闻言抬头一笑:“老板看你这手艺,把铺子赎回来一定不会花太久时间的。”
那小贩看子凝的笑颜看的一愣,大概又看她衣着平凡应该同他一样是一般人家,就嚷嚷起来:“唉呀,姑娘妳哪里人呀?生的可真好!这位公子是不是妳良人?不是我认识一堆小伙子一定都会想认识妳呀!”
子凝一愣,前提是他们要一辈子都不知道她是白羽观凶狠的战斗型道士还很会打群架又已经快超过二十五吧?
在这样与小贩闲聊的一应一答中,子凝选了一把可以簪在发上的白梅木梳,青亦则挑了一枝桃花白玉簪送她。在这买的,那玉自然不是什么上好质地的,可是衬上那鲜嫩精致的桃花雕饰就显得十分出色了。
子凝开心的收下了,可是她也没漏看青亦买了一枝紫藤木簪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她知道那是要给谁的,也知到那个谁喜爱自然不金雕玉砌的饰物,也知道青亦爱慕的那个谁──
是荀青亦他自己古族中四等血亲的表姐。
*****
在充斥妖异之长玄山脚的长明城,城中百姓对于武道两派的妖异攻城战已经习惯,少数因害怕而离开的人都走了,其他见怪不怪的人继续留在城中过元宵。
唯一遗憾的是无法到稍高一的地方放天灯,只能在城中找出一块较空旷的地方,大家聚在那把天灯放了。
小而多的天灯密密麻麻的腾空飞去,高空交通用的巨大飞行天灯则在极高缓缓驶着,漆黑的夜与散发暖光的众多天灯,那景象看起来就像一个梦境。
子凝和青亦两人一人放了一个天灯,轻轻捧着它,托高,直到它自己缓缓起飞朝天空慢慢的飘去,变成夜空中的另一点火光。
子凝在天灯上写的愿望是──能有一个恒久的栖身之所。
她知道以她的身分是无法一直待在白羽观的,所以子凝恳求神给她一处崭新而长久的避风港,里面有不会被她的身分影响也对她不离不弃的人们,然后他们可以平静而安稳的一直一起生活。
子凝的天灯比青亦飞的还高还远,消失在山的另一端,她想,她的愿望应该是可以实现的吧?
“走吧。”青亦拍拍子凝,将她从失神中拉回,快到准备守城的时刻了。
他们俩人到城墙上时,并没有很多人,大家几乎都还在逛花街呢。只有几个门派守在那里,其中,子凝看到了熟面孔。
是下午拉胡琴那个天行馆的吕于臣,他正替胡琴调音为等一下的打斗做准备。那把琴果然是法器,只是不知道他属于哪一种战斗类型。吕于臣旁边坐了一个美貌的姑娘,大约是他天行馆的战斗搭档,就和子凝和青亦一样。
那姑娘子凝竟也看过,是从那姑娘的飞行工具认出来的──那口附盖子的大铁锅,就是那个移动速度惊人到让子凝印象深刻的大炒锅。虽然诡异,子凝也不得不叹那姑娘也是个美人胚子。
果然好男人身边都会有几个要好的貌美异性呀。
“他们两个不是一对,吕于臣是单身。”青亦在子凝耳边轻声说道。
子凝立刻一记狠瞪,马上化魔为兔子给青亦一记扎实的兔子踢。青亦熟练的化解了攻击,把兔子抱在怀里往他们城墙上的待命位置走去。
荀青亦这家伙平常是不会这么多事的,是因为是自己他才这么格外多嘴,青亦一直是希望她有个好归属的她知道。
忆得子遥启程离开白羽观那天,夜色如水,清澈的连银河都看的清的夜色映着他们三人的面容,特别令人难忘。
那时,子遥牵起了她的手,交付到了青亦的手上。
一个几乎亘久不灭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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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月,云极厚。城墙外一片漆黑,即使是有一点修为的武人道士也只能依稀看到山峦起伏,子凝却能清楚看见城与山之间那片平原上的一草一木,一双黑眼在黑暗中像是兽类般闪烁着黄光。
“真奇怪,我们有些师兄姐也修炼的是夜里出来活动的动物,可却没能有妳那一双眼。”负责带他们的同观师姐远远就看到子凝那双眼,奇怪的说。
“师父说每个人体质都不同。”子凝耸耸肩。
长明城虽没下雪也依然是冻人的寒冷,他们白羽观的道士化成兽类挤在一起就温暖了,看的经过的人惊异又羡慕。
“我们旁边的门派,是谁?”
青亦往旁边一看,”武人,墨华阁,不好惹。”
“听过,听说和你们有点关系?”
“他们不是守护草氏的武林门派,至于关系,可能就要去问草氏当家姓氏一族了。”
草氏当家姓氏是草祭一氏──蔡氏,青亦的那个表姊就是蔡氏的。据说是特立独行又行迹诡异的一个姓氏,子凝没见过那一氏的任何一个人。
子凝看着墨华阁那些武人,他们正不苟言笑又认真万分的盯着长玄山方向看,神色是不同于其他门派的认真。
墨华阁的实力受到武林各家的认同,这个门派会参加武林大会,需要他们出力的场合例如现在这种守城任务他们也一定会到,但除此之外他们就很少与其他门派往来,参加应酬什么的。
这次出来,看到谁都是不认识,青亦和师姐师兄却好像都认识,让子凝深深觉得不该在这样下去了。
等这一场结束,她在考虑要不要离开白羽山来一趟旅行开开眼界,毕竟她从前的世界实在是太小,而未来也不该再依赖青亦,既然如此杀妖敛财外加增长情报和见闻就是很好的游历目标。
至于朋友或恋人她也不是没有渴望,但背负着一身不好的家世和名声,老实说子凝并不抱持着多大的希望。
不过倒要小心闻香小姐那一型的,话说那天回来之后那个奇怪的小姑娘给她写了好多信,子凝到现在一封都还没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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