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卯君
子凝轻轻打开凌安房门,里面一片阴暗,门窗都被蒙了黑布,为了让伤重的凌安睡的好一些安稳一些。
室内可以听见凌安温暖而平稳的鼻息,这个孩子还在昏迷。
今天一大早当帮忙穿衣的师妹都走后,子柔就偷偷告诉她真象了。那一场天人菊花暴的确大部分的师弟妹都只是轻伤昏迷而已,但当时凌安站的离子遥极近,稍远的青亦一瞬间无法护她周全。
所以凌安身中数枝天人菊的扫击,整个人被击飞,花暴的迷术也中的很深,要不是当时凌安自己有护住要害再加上青亦的相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
似乎修练的魔身是夜行性动物的关系,子凝的眼睛在黑暗中也看得极清楚,凌安房里的昏暗光线对她一点都不造成困扰。也因为这样,她一推开门就看到了管南彦,坐在凌安床边的他此刻正回头用一种几乎没有温度的目光看着她,那目光中没有责备却让人心寒。
“师兄。”子凝轻声问候,微微一点头就进门将门阖上。
南彦没有答话,只是又将目光放回凌安,伸手轻拂凌安的脸颊。他那一头棕发一样短的利落,直挺挺的立着。
那样关切至深的神态,让子凝想起以前她生病时陪在床边的子遥,心中一酸。记忆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是沉重又难割舍的负担。
管南彦,属白羽观第二年长的南字辈,和凌安一样同属猴。利用魔身的优势为白羽摘采罕见药草矿物花果之类的。没有像他这样的猴属人材摘采的稀罕的药材,白羽观数十年来的死伤绝对无法压的如此低。
南彦和同属猴的凌安极好,几乎把凌安当妹妹一样疼。
今年子威说的那一批爆竹也是因为他发现的新矿物,白羽观才负荷的起那么大量的爆竹。会特地为了新年而特地去为大家找爆竹新原料的人,不难想象是个童心未洺的开朗大男生,一直都是笑脸迎人让人觉得温暖的。
但此刻却不难理解一向开朗的他为何如此消沉。
“凌安什么时候会醒?”
南彦沉默了好一阵,一直到子凝以为他是懒的在同自己说话时,他才开口回答:“不知道。”
“喔。”子凝轻轻的应了一声,顿时罪恶感像小虫般啃过她的心和胃。她在原地停顿许久,才敢接近南彦上前观看凌安伤势。
稚气的脸和身上缠满了绷带,还可以看到少许血迹渗出。凌安的眉紧皱,似乎被疼痛弄得无法睡得安稳。子凝觉得自己的心都揪在一起了,这个以前老爱绕着她和子遥转的小女生竟……如果子遥恢复神智又会觉得如何?
会不会憎恶自己憎恶的无以复加?
一口痛楚哽在喉间,子凝默默走到房间里的灯前弹指一点,一簇黑色的火苗窜上了灯芯烧了起来。房间并没有亮起来,而是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就是与带来光明的火焰截然相反的”玄火”,这种绝对的黑暗也许也是世人讨厌他们玄族的原因之一也说不定。但至少,凌安在这样平静纯粹的黑暗中可以不受光线打搅,睡得更深一些不做噩梦了吧?
南彦没有道谢,一直到子凝离开他都没有说些叫子凝宽心因为不是她的错之类的、安慰她的话,以南彦平时大哥哥的那种个性来看不难想象他此刻的心情必是糟到了极点。
这种沉默,让子凝无法不钻牛角尖的想那些自己被讨厌、被无视被记恨的念头。
觉得好受伤。
正想出观就被管家婆婆拦住,怀里被塞了一个鲜红又沉甸甸的信封。子凝惊讶的睁大眼,婆婆虽然每年都会多塞一些钱给她,可是今年实在多太多了!
“这是白羽观包给妳的大红包,妳也知道妳这种随时都可能会发生变故的孩子还是多攒些钱在身边的好,到时如果我们道观真为了保护草氏不受牵连而翻脸不认妳时,妳才有办法自己也活得好好的。”
婆婆一双粗糙又皱纹满布的手,温暖而紧紧的握着她的,一双饱经沧桑的老眼此刻正无限担忧的凝视着子凝。子凝喉间又是一阵苦涩,这一连串的事件下来,她觉得自己快要掉泪了。
子凝很小就已经被师傅亲自认真告知并道歉,关于如果到时发生什么事无法护她周全,可是每年的这个时候她又要再一次被提醒自己这个四不像的尴尬存在,真的让人很难堪又很悲伤。
子凝几乎是哽咽的说:“不行,这太多了,我知道我们钱财的状况一直不是很好……”
“不!这绝对是妳应得的!我们明年还会给妳更多!”婆婆激动的打断她,塞红包的动作更加坚定,”妳替我们白羽接的工作可都是最凶险的工作呀!妳不要以为我一介武林人士就不知道那些妖异有多凶猛强大!”
“什么话,我也只会打打杀杀而已,还有多亏白羽观我才有今天……”
“不管!妳就收下吧!”
子凝也不再推辞,默默收下那一包银两。却隐隐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她,转头一看立刻如遭雷击定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是子蓝子柔还有以姗师姐他们,他们刚刚好像要来找她说话,不料却看见这尴尬的一幕,立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愣在原地。
子凝默默的对他们礼貌性一点头,须臾就像一阵风一样旋进白羽观旁的密林,狼狈离开众人那令她难堪的怜悯神情。
一进入树木屏蔽众人看不见的密林,子凝就化做黑兔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要跑去哪又要躲开些什么,就是使尽全力乱窜一通,用此发泄胸口那种委屈又狼狈的苦涩。
兔足在干枯的落叶上踩出瞬忽即逝的啪喳声。
黄昏结束了,星星从远方的山边升了起来。子凝一个人蜷缩在山崖边的一块大石上,静静的观看山下人家零零碎碎的亮起灯火。
晚风吹,微凉。
如果子遥不是菊天人有多好,他们就可以继续安静而孤僻的活在两人的世界里,那样即使一直都和白羽观的大家有距离也没关系,只要有彼此就不寂寞。
一直是那样以为的,所以她一直没有欲望走出去去认识其他人,反正大家也都因为她是玄氏遗族而却步,与其出去徒增伤心不如留在白羽观,有子遥有青亦就够了。
就算一辈子活在白羽山,除了师父嘱咐任务外的时间都留在山上和子遥一起远望山下人间百态也很好,子遥就是她的恋人朋友和家人,这样很好,很足够了,过去身世的恩恩怨怨、未来的什么都没关系了。
那时子凝甚至觉得,有没有常常回古族的青亦也不是那么重要。
可是子遥走后,青亦无疑的成为怕寂寞的她唯一的归属,一个无法不去在乎、想要牢牢抓住又恐惧失去的存在。
今后青亦的生活重心一定会慢慢回归他的家族吧?而元宥对她的养育责任也告一段落,可以从他越来越少回来看她的行径看出他是要她独立了。子遥?更是不可能再回来陪在她身边了。
渴望的归属感随着年龄增长就像一块越缩越小的地面,子凝几乎无法再站立在上面,她终究是要狠狠摔一跤摔出去的,只是早晚问题。
今后该何去何从?她的归属,又究竟在哪?
子凝把头埋进膝盖,就像她小时无助常做的动作一样,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什么都不看,等着别人来拥抱她、安抚她、爱她。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微硬的兽足一脚一脚踩碎枯叶的声音越来越近。子凝知道那是谁,但她没有抬起头,固执而殷切的期盼一份怜爱。
那只兽定定的站在她面前一阵,似乎在无奈的苦笑。牠低下温暖的兽首在子凝头上一阵磨擦,温暖的鼻息扑在子凝身上,一阵温暖。她像小动物般仰脸看他,荀青亦一双温柔的龙眼也正在看她。子凝在那之中看到熟悉的爱怜无奈和苦笑,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情绪。
“我提前回来了。”他轻声说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