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中午放学后我骑车去乐购超市买东西。
正骑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狠拍了我一下。
我吓得差点从车子上掉下来。
我实在想像不出人类当中会有谁会在马路上玩“高空吓人”这种游戏的。
而且我到沈阳还不到半年,知名度还没大到大街上随便哪个人都会认识我还敢跟我开这种玩笑的地步,所以我以为是鬼……
最近睡眠不好,难免胡思乱想。
越想越觉得只有鬼才可能这么吓我,于是吓得不敢回头。
但不看不行,如果一直不揭晓是谁拍我的迷底,我会更害怕,而且以后都会变成神经。
我小心翼翼地转动脑袋,却发现后面没有人。
我的妈呀!!!
我在心里暗叫,难不成真的是鬼啊。
旁边一只黑熊突然窜到我的左手边,和我并排骑车。
“是我呀!”那只黑熊突然开口和我说话。
我定盯一看,志子穿了一袭黑色裘衣骑在我旁边。
我惊魂未定,连着深呼了好几口气。又紧着用手拍我的胸口,好像这样就能抚平我那惊跳过快的心脏。
“怎么?真吓着了啊?”黑熊志子瞅着我说。
呼~呼~我又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说:“换成是你,在大街上骑车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你的话,你会不会害怕?”
“哦。”志子回答。
哦是什么意思?气死我了。
黑熊志子突然又骑到我右手边。
“我从后面骑过来,就觉得前面有个人像你,于是就骑过来确认一下。”
“哦。”这回轮到我哦了。
可能是因为惊吓过度,我现在平静多了。
突然想到,沈阳这么大,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这么多,我们能这么巧就在街上骑车时遇到,也算有缘。
“你去哪里?”我问。
“我去乐购。”
“哎~这么巧呀,我也去乐购买点东西,你也去买东西呀。”
“我~”志子突然顿了一下,好像考虑到什么然后才说:“我去看我对象。”
“哎~你对象就在那里上班啊。哪个摊儿啊?”我很惊讶。
“呃……卖衣服的。”志子好像不想过于多说关于他女友的情况,甚至好像是不愿意让我找到她一样。
我们又并排骑了一会儿,志子突然在一个拐角处消失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
让我觉得刚才跟他的相遇像是一场幻觉。
而我进了乐购超市后,在卖衣服的那几个衣服专卖店附近特意转了转,也没见着志子和他的“对象”。
某天晚上我下课回来,推门进屋,不经意向厨房瞥了一眼,发现志子一个人正在厨房里转悠。
昏黄的灯光下烟雾缭绕,他的身影隐没在浓烟里,有一种轻微的朦胧感。
他手里拿着铲子和大勺,围着锅台转来转去。我突然觉得有种久违的温暖感和亲切感。
回屋里放下书包我就向厨房走去。
站在厨房的门外我停下了,然后我半隐着身子注视志子忙来忙去的身影。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在暗地里静静地注视着一个男人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我以为自己是隐形人,世人都看不到我。
但志子好像不这么想,他马上就发现我在看他。然后他的动作突然变得很拘谨,还有点僵硬。
过了一会儿见我没有丝毫走的迹象,他终于忍不住说,口气很小心:“你可不可以回屋去?你一看我我就紧张。”
我说:“你紧张啥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你一看我做饭我就紧张。”
“呵呵~”看着他的神色和那双宝石,体谅到他的尴尬我只好乖乖走回屋子。
志子的女朋友突然来看他,她往他们屋子走的时候,我正好打开我屋的门,于是打个照面。
我感觉志子的女朋友似乎是很仔细地瞟我一眼。
她的眼光,透射出的含意,不仅凌厉,还有敌意。
她是个中高手。
最起码她只用眼光就向我表达了她想宣战的一切。
我赶忙退回屋子,并且插上门栓。
杀气!!严重的杀气!!
志子的含义我未懂,但她的含义我却立即就懂。
她这招可谓“未雨绸缪”、“用心良苦”。
为了以防情敌的出现,先给对方来个下马威。
把敌情掐死在萌芽状态中,把敌人消灭在摇篮中。
志子不简单,她更不简单。
她的前世一定是国民党女特务。
换个角度想,女人真是小心眼,总是害怕到手的东西丢掉,为莫须有的猜忌而杀人。
且杀人于无形。
虽然我不认为我和志子有什么,但她的眼光确实让我害怕。
我从此不敢走出屋子,直到她离开。
我听到门“啪”的一声响,以及志子跟她说“再见”的声音。
没想到对面的男生又叫我过去吃饭。
没理由吃,又似乎没理由不吃。
我若说不吃,不知他们又会做何猜想。
于是我走过去,坐下去,吃。
“刚才那个就是志子的女朋友。”
有位三八开始介绍。
“喔。”
我低头猛吃。谁也不瞅。
三八似乎还想往下介绍些她的情况,但见我那副样子,没有说下去。
“你怎么了?”
志子发觉我的异样。
“我、我、我……”
我说不出话来。
我感觉又有目光在直视着我,只是没有上次那么沉重。
我抬起头,果然,志子一直在看着我,宝石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如果说上次宝石发出的沉重光芒让我惊恐,而这次却异常的柔和。
勇气徒增。
看在他这么有诚意地看着我的份上,我就说了。
“我怎么觉得……她进去的时候瞟得我一眼?”
这次我也用了重音,是用在“瞟”这个字眼上。
“那是因为你太漂亮,美貌得让她妒忌。”
志子以很平静的口气说出这句话。
我惊讶地看着他。
志子一脸正经。
我感觉不出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话。
与此同时,宝石闪烁的光芒不再让我感到害怕。
“哈~哈~哈”我开始干笑。
“呵呵~~”旁边几个人也开始笑。
我的紧张立即得到缓解。
我低头吃饭。
“等一下。”
志子突然说。
我又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
他的右手突然向我靠近。
我条件反射般地一躲。
不过没逃过魔掌,志子的手接触到我的上衣。
与此同时我的身体微微一震。
在志子的手脱离与我的衣服的关系时,手里多了一根头发。
一根长发。
一根黑色的长发。
那是我的。
我衣服上的。
从我的头上掉下后沾在我衣服上的。
志子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它。
小心的程度,让每个在座的人都感到他对它的珍惜。
全桌的人都在看着他。
这种“珍惜”也让我吃惊。
没人会珍惜头发,包括我。
如果不是因为我和他之间有这种微妙的关系的话,他要的话,我可以拽下一大把给他。
不就是头发么,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
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到一个人对我的珍惜。
珍惜的程度到了连我身上的一根头发都珍惜的程度。
所谓的“爱屋及乌”就是这样子。
“……”
我惊讶地看着他。
“头发……”
志子看着我小心地说。
好像说的不是一根头发。
而是一件稀世珍宝、一块传国玉玺、和氏之璧。
我还是惊讶地看着他。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一秒钟、两秒钟……没有动。
既没扔,也不打算还给我。
好像根本没有扔的打算。
也没有还给我的打算。
“……”
我看着他,又看看头发。
我用移动物体的方式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终于意识到他自己的动作会给在场的人误会些什么。
于是把头发,缓缓递给我。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一根头发而已,我每天都会掉。没什么好珍惜的。
可是他依依不舍地拿着舍不得扔掉,最后又把它还给我。
郑重其事得像帝王交接仪式中代表权力交接的贵重物体。
搞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根头发。
我接到它后手开始颤抖。
因为感觉到它份量的沉重。
沉重的是它上面的情意,不是它自身。
这真是典型的“托物寄情”式。
志子如果是古代的诗人,大概会用“青丝”、“乌发”之类从此作一首诗,来表达对我的情意。
可惜他不是。
所以没人作诗。
我停顿了一下,决定还是扔掉。
我清楚地意识到饭桌上到底有多少只眼睛正看着我们。
看来,我比他清醒得多。
扔的时候我不敢看他的宝石。
往下的吃饭进行得很顺利,因为我知道,除了志子的女朋友,在场的四个人,对我并没有恶意。
但相反的,又有一丝沉重。
我想不到它的根源。
我似乎很怕与人为敌。
乃至遇到敌人,何况是强敌。
通常遇到敌人的时候,仗还没开打,我已经扔出白旗。
如果敌人很弱小,那还可以考虑。
但以我消极的个性,敌人即使是蚂蚁,我也会想像成大象。
于是还是扔出白旗。
在人生的战场上,不论是何种战场,面对何种敌人,我似乎从来没赢过。一输到底。
因为一直输,所以我没有自尊。
所有的自尊早在一次次挨父亲打的耻辱中沦丧殆尽。
这次的饭局,也让我意识到志子对我的“珍重”。
珍重,珍惜和重视。
他上次跟我作的表白绝不是假的。
人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不经意地泄露他内心的想法。甚至是他的性格。
志子也是。
他每个细微的动作,都不小心地泄露和证明着他内心的想法。
也加深着我对他的认识,对他的了解。
同样,
当他的手移近时我迅速地躲开,也向他泄露了我对他的恐惧。
真不知他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