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惠和王府主院后厅,装饰精巧雅致至极。屋内燃着的雕花金鼎小炉漫出淡淡的建兰香,窗边的紫檀长案边斜靠椅背坐着一位青衣男子,身形健朗,一手伏案,以两指轻点着桌案,一手握着卷帛,脸埋在其中,看不见容貌。只见得握卷的指节分明,略显白皙的皮肤,发丝柔顺自然。没有言语,似乎是在认真看卷帛,又似乎在意地听着案前的婢女的给他带来的消息。
“主子,玉侧妃今日晨起就开始看账簿,奴婢看着快要结束了,不知接下来主子可有什么安排?”婢女芸曼恭恭敬敬地跪在案前说道。
坐在上边的人停了轻点桌案的动作,拿起手边的刻着纳兰字样的精巧玉佩丢给案下边的芸曼,慢悠悠地说道,“那就让她出府去走走吧,我想这该是她此时最想做的事了。”话语纯净,如轻弹美玉一般,温润和熙,深邃里透着勺勺迷离。
芸曼不露声色稳稳地接住了男子丢过来的玉佩,应道,“是。”然后起身后退出去了,这是连日来她每日都做的动作,只听着主上的吩咐,从不言多,也勿需言多。
女婢离去,屋内恢复雅静,卷帛下,半露的嘴唇,但见弧度轻轻上扬起,美好万分。
西院。
正值午后,上官红玉从一堆账本中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对着正支着手在厅中央圆桌上打瞌睡的红拂说道,“拂儿,快,给姐姐来盅清茶提提神。”侍女红拂听见她的呼唤,一下便醒了神,倒了早早准备好温在暖炉上的清茶予她。笑着问道,“小姐这些都看完了?”上官红玉“嗯”了一声,用唇缘小心翼翼地试试水温,忽而一气喝尽,茶水带着些许清茶独有的微苦入喉,继而口中泛起淡淡的甘甜,清爽极了。便又将茶盅递还红拂,道“再来一盅。”红拂不禁有些好笑,自打昨日起就埋头于这堆书簿中,除了“拂儿,我渴了。”“拂儿,我饿了。”“拂儿,打水来洗脸。”这几句之外,没有再多余的一句。红拂复又将茶水倒满递给她,等着她喝完。她依旧一口喝尽,毫不在意地揽起袖口擦擦嘴唇,长长舒了口气,信誓旦旦地说道“这真是我活了十几年来看书最多的一次,而且我保证以后只要不危及饭碗,再也不碰这鬼账本。”红拂感觉自家小姐又仿佛回到相府时候轻松自在舒散的样子,没有这一连几日来的压抑了,自己心里也开朗些许。
上官红玉走到屋厅的西南角,在窗边的软座上坐下,看着窗外不远处的假山,竟然觉得和相府的自己居所里的有几分相似,假山下是个泛着寒气的池塘,塘子上搭建了长长的石拱桥。塘子边种了大片的白玉兰和冬梅。冬季的玉兰落光了叶子,只有枝干,恰巧不影响林子交错片开的迎冬赤梅。而且那林子除了每棵树下都留小小一空,地面都镶嵌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那个空格应该是为了方便园艺师浇水护养。林子中间远远见有个小亭,很是精致。这番景色配上这冬日暖烘烘的日头,倒挺不错。进府数日,整日想着烦心的事情,竟没留意起这些,林子那边,是倚墙而建,把王府围成一圈的走廊长房。翻过那边高高的护墙廊房,应该就是出了这王府了。再看看这西院,就独一栋大房隔成了一个正厅和一个后厅,后厅出就以走廊连接到一处两层的大楼阁,只比丞相府的居所稍稍显贵那么一点点,便也没什么其他建筑了。不说能将这里一览无余,但也能看个大概的,当是没什么可藏暗人的地方。上官红玉暗自窃喜,原来无意中来了个好地方!
红拂见她出神地看着外面,以为她在思考什么。走上前去,用食指轻轻按柔上官红玉两边的太阳穴,轻声问道,“小姐是不是累坏了?”上官红玉没回答她,而是含蓄地指了指远远处隐约能见的廊房顶,问道,“你看那边那道墙房拂儿可翻越得过?”红拂随她指的地方望去,随之掩上嘴咯咯地笑了起来,边笑边道,“小姐,拂儿觉得有些过高了,要是能低个两丈三丈的,拂儿保证肯定能过得去了。”上官红玉闻言,淡淡的面容微微笑开,回她,“如果我有机会见到纳兰长寻,我会帮你跟他说说的。”红拂听罢,更乐了。
此时,门外响起了芸曼的声音,“奴婢拜见玉侧妃,王爷吩咐了要事,来告知侧妃”。平日里,上官红玉就很少能察觉她们四人的脚步声,能看出她们的武功绝对不会是稀松平常的。回身便见她立在门外,恭敬地低着首。来王府数日,上官红玉仍然不能从容貌上将她们区分开,却能从声音上辨认她们。
上官红玉红玉让她进来说话,芸曼进了屋,规矩的立着,对她道,“王爷吩咐奴婢,若是侧妃您看完账簿,就领着您到织造局的庄园去走走,毕竟您今后亲自操持,得认个门。”
上官红玉爽快的答应她,“可以。我想请工匠在那池塘边搭建个和那假山一般高的秋千,你去问问你家王爷可使得?”
芸曼答,“是,奴婢会按您的要求一一回禀王爷。这是王爷交代给您的,请您务必收好。”说着双手敬上白玉佩。红拂上前去取了拿给上官红玉,上官红玉接过来细细看了番,有些冰凉,不上温度,玉质极其纯正,雕工也是上等上的。
“纳兰。”上官红玉轻念,随后又悠悠然地说了句,“看来值不少钱,把整个王府买下来也还有余。”
一直静静立在厅前的芸曼听她这么一言,立即跪在她前面,心惊的说道,“玉侧妃,这是主子爷执掌南圣所有州府的苏缂织造的通牒,若没有王爷出面的差使,织造局的所有掌柜只认碟,不认人,世间仅此一枚。望侧妃珍视!”
上官红玉见她担心,转瞬笑对她道,“我说着玩的,你别害怕,快起来吧。红拂,过去把你芸曼姐姐扶起来。”红拂应了声,但还没迈步,就听见芸曼恭敬地说,“谢侧妃”,便自行站起来了。
上官红玉想了想,复又问道,“那我是不是随时都可以出府去溜达了了?”
芸曼答,“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主子爷吩咐下来,您是才新进府来的,随意出府怕生出什么麻烦来。所以您出府之前先和奴婢说一声,奴婢去回禀了主子爷,您才可出门。”
上官红玉听罢,嘴一撇,“哦”了声。心道:南圣向来民风开放,官家千金富家小姐常常都带着面纱,坐着马车,伴上几个随侍,便能出府到处去逛逛的,很少养在深闺不出门。更何况成了家的,什么胭脂铺,首饰行里都是摘了面纱的贵妇们。纳兰家这都什么破规矩!
上官红玉站起身,一边顺了顺粉色衣袄和绒领,一边说,“走吧,不是去认门么,趁着天气温和。”红拂见了便上前帮她顺了脑后的青丝,轻轻弹平长裙袄。然后就率先出门去了,红拂和芸曼的脑子都有些跟不上她步骤的跳跃,提着小碎步赶紧跟了上去。出了厅门,芸曼对着门外站的两个女婢低声细语交代了些什么,便上前去引着她出了朝正门的方向走去了。就要到正门不远的地方,真巧,遇上了一身橘色衣裙的瞿蓉,刚从外面归来,身后是她的两个贴身丫鬟杞么杞幺。丫鬟芸曼和红拂先行行礼道“荣侧妃安。”上官红玉与瞿蓉同时地微微侧福点礼,异口同声抵互相问安,道“蓉姐姐好”“玉妹妹好”。
“玉妹妹这是要出去?”瞿蓉含笑问。
“是的,王爷给红玉找了个好差事,让我去认门呢!”说着很是随意地勾起玉佩上的金丝软绳,提瞿蓉眼前晃了晃,眼神却紧紧留意着瞿蓉脸上的变化。这么好的事情被指给她了,对于有一定掌控欲的瞿蓉来说应该会在意的吧。只要她有那么一点点在意,再有意无意地和纳兰长寻跟前提一提,说不定她就不用再看那些账本了也不一定。
可瞿蓉明显是丝毫的无所谓,美丽的脸上泛起优雅的笑容,上好的橘色衣裙衬得她面容更加明亮了。表情惊叹地说道,“这可是大差事,每天有数不完的白花花的银子入库,玉妹妹可有得辛苦了”。说完她笑着提步朝东院去了,留下一脸震惊的上官红玉。
王公权贵家的妻妾不该是你争我夺,恨不得把所有好处都收入自己屋里,不留半分便宜给他人的么?这纳兰家怎么能这么和谐?上官红玉最后归结为:一是这王府女人太少的缘故,要不就是纳兰长寻是个没情感的冷血怪物,对谁都不亲近!
出了府门,上了早在门前等候着的马车。芸曼吩咐了地方,便由专门的车夫带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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