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晨,天灰蒙蒙的,一片又一片的乌云连在一起,像一幅浓厚的水墨画。
“出门前,记得带伞。”妈妈从卧室探头出来。
“哦,我知道了。”我随便地答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保温饭盒。
“记得向奶奶问好。”妈妈说完把头缩回房里去了。
我带着伞,提着带给奶奶的鸡汤,来到公车站边。雨开始下了起来,被打湿的墙像是某种奇特的涂鸦,瞬间被淹没在几乎同时打起的伞中。
医院里,长椅上坐着等待看病的人和陪同病人的人,他们的雨伞不断地滴着水滴,一位年老的阿姨正在奋力地拖着地板。
刚进到病房,就看见奶奶捂着脸在哭。
“怎么了,奶奶?”我慌忙地走向奶奶,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
“……”奶奶起初没有说话,但过了会,她用哭腔对我说,“让我出去吧,让我出去吧。”
“外面在下雨,现在不可以出去,等雨停了……”
“外面在下雨?下雨了。让我出去,不然的话就来不及了。”奶奶说完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拼了命地往外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奶奶已经跑到病房外边去了。
这下糟糕了,奶奶现在不懂事,外面还在下着雨,要是她这样跑出去了一定会出事的。我慌了手脚,只能放下手中的东西,用尽全身力气去追赶奶奶。刚一出病房门,就看见不远处的大厅里,几个护士和奶奶拉扯着,原先的静寂全被打破了。我也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奶奶。我们几个人同时倒在地上,幸好有我垫着,没有摔到奶奶。奶奶此时突然停止了吵闹,两只眼直直地盯着走廊上的窗口。最后我和几个护士一同将奶奶带回了病房。
病房里,奶奶依旧是看着窗口,然后静静地哭。嘴里还低声地念着,“我要出去,让我出去。”
看着奶奶这样难过的表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安慰她说等雨停了就带她出去,但是奶奶还是吵着要现在就出去,还说什么雨停了就晚了。
守在病房里的护士小姐告诉我,有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这样,变得任性起来,他们常常会想起他们年轻时候的事,特别是像我奶奶这样生了这种病的老人。
我也只能无奈看着奶奶这样伤心的流泪了。我知道奶奶的病估计是好不了了,但是每每看着她一个老人还要受这样的罪就觉得心痛。以前,爸爸也有说过要将奶奶带回家中疗养,但是后来奶奶自己跑出门去就走丢了,最后还是姑姑和爸爸他们找了一整个晚上才将奶奶找回来的,在那之后奶奶就只能呆在医院里了。虽然是独间,但是多少还是让人感到是一种禁闭,不过这也是保护跟治疗奶奶最好的方法了。
下午四点钟,奶奶已经不再吵闹了,安静地躺在床上,嘟着嘴望着天花板。这时,姑姑来了,到了我换班的时候。我安慰了奶奶几句,但是她完全没有理会我,我也只能带上伞,离开了医院。
外边的雨依然下着,打得手里的雨伞不停地叫疼。公车站没有人,只有一只小野猫正在躲雨。它湿透了身子,正用怀疑的眼神望着我。我无意伤害它,更不想让它感到害怕而离开这个避风港,我便站在离它较远的地方看着它。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花火,她就像只小野猫,平时看见人都是一副凶恶的模样,但有时候又让人觉得她需要人去怜惜。不知道我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估计是这雨吧,我又想起了上一次下雨,花火忧郁的表情。
公车来了,我向小猫挥了挥手,离开了那里。
回到家,吃过饭,我躺在床上,望着白白的天花板。奶奶刚才也是这样望着天花板的,她伤心着,眼睑还留着未蒸发掉的泪水。我多么想体会她的心情,但是,我却做不到。
1947年,秋
夕阳下的矮墙,映着无数的字字句句,大大小小,歪歪扭扭。那支被长日来的雨打得没有了花瓣的三角梅,依然探出个头来,想看这外边发生的故事。
雨下了整整三天了,一点停歇的意思都没有。那个接句子的游戏还在继续着,少女蹲在墙角边,为她撑伞的是和她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刘楹。
“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的下一句,少女当然很熟悉,“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这几天,一直出现的都是徐志摩的诗,不,是从那次开始,那次的图书馆。
我是否算是爽约了呢?少女心中泛起疑问。
“走了,下着大雨呢。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在一旁的刘楹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知道了。”少女站了起来,“哎呀,我的裙摆湿了。”
“那是当然的了,蹲在这水坑里那么久。”刘楹撇过脸去。
“书呆子刘楹!”少女趁刘楹不注意将手中的水撒给了他,然后得意地哈哈大笑。
刘楹转过身来,原本想向少女报仇的,但是一看见她那天真的笑脸,就失去了所有的战斗力,只能痴痴地看着她。
她叫做沈敏菊,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永远都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她时她那灿烂的笑脸,没有任何的邪念,完全的是一副天真得需要人保护的样子。那是七岁那年的夏天,我在泛着水花的江边初见她。
都好几天了,雨还是没有停。教室里老师正在讲课,而沈敏菊却始终没有听见老师的声音,她的耳里塞满了雨声,她的目光注视着窗外。就是这个时候,就在这个时间,他会经过我们的教室。
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沈敏菊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世界对于她来说似乎已经不存在了,她唯一看得见的只有那准备出现的身影。
对,他来了,手里拿着两本教案,整齐的衣着,轻快的脚步。他不经意地朝这边看了过来,面带微笑,眼中闪着善意的光芒,他们的视线交接在了一起。那种窒息的感觉在沈敏菊的心中出现了一秒钟,仅仅一秒钟,但是却让沈明菊觉得过了好久。
不知为什么,沈敏菊开始觉得期待了,每天的那个时候,期待着脚步声的临近,期待着又一次看见那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