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崖位于龙脊山一支脉顶峰,一面绝壁直通向不见底的深渊,其间烟雾缭绕,亦真亦幻。果真是名不虚传。
东方彧非站在绝命崖前,猎猎山风刮起了他如雪的衣袍,仿若谪仙临风而去,如画的眉目却阴晦黯然。
是他多想了吗?如此陡峭而平滑的山壁,即使是轻功再强恐怕也难以寻到支撑点!终究是自己来晚了一步!这些日以来刻意的压抑自己和远离他的种种,终敌不过世事无常和他的毅然决然!顿时只觉心中苦痛万分,一股难抑的气血涌了上来,一口鲜血喷洒在崖端。
长穷碧落下黄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到附近寻来几根长而结实的藤条编好接住,一头套在一块凸起的大石上,一头抓在手里。他足尖用力一点,人已荡在崖壁间。自觉自己身在云雾中,手里的藤条已经绷直,可还是看不到底,绝命崖倒真是深不可测啊!
这时,一根似有若无的银丝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一头正死死地钉在绝壁上。这是何物?
东方彧非也管不了那么多,撕下衣袍一角,衬着银丝顺着滑了下去。只觉身边的云雾渐渐散去,潾潾淙淙的流水声愈来愈近。东方彧非借力稳稳地站在地上。才发现,这丝线的一端竟紧紧嵌在一把白玉象牙扇上。这扇子,这是纪慕的扇子!心中不由一喜,他根本没有死!
世人竟不知,这绝命崖底竟是这样一个世外桃源!
四面绝崖,入眼是一片茂盛的桃林,桃瓣纷飞。淡淡地花香入鼻而来。看来,只有从这里走才能通往幽谷。东方彧非循着流水声向前走去,眼看就要走出桃林,却在原地打转。
桃林出口处被布了阵法!竟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东方彧非从小熟识排兵布阵之法,但这样的阵法,自己竟是闻所未闻!
他不得不凝神破阵,思索观察片刻,只觉此阵变幻之快,竟能生出许多幻像。他突然想起,自己曾在少年时在一本古书上似乎听说这种以幻像慑人心智的阵法,好像叫做“七妄阵”,凡是世人都会有喜、怒、哀、乐、爱、恶、欲这几种情绪,这是根据人心及妄想而幻化出来的阵象,只有六根清净的人才不为所扰。
一个人真能控制了自己的心念吗?若是如此,他也不会在看到纪慕的那柄白玉扇后,内心深处涌出的无限欢喜!
是啊,他并没有离去!这已经是最好不过的了,只要他没有离去,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只觉眼前纪慕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只见他手执一柄白玉扇,在船上和两个随从谈笑风生,忽然,画面一转,一道幽幽蓝光向他此去!东方彧非心头一跳,想要提醒他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来。眼睁睁看着他中刀落水。紧接着画面又是一变,他身后追兵穷追不舍,直到无路可退,他认出了这是绝命崖,他竟然无所畏惧地从崖上跳了下去。
“不——”东方彧非似乎听到自己脑中的吼声,突然醒悟过来,刚才那些都是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心念!这样下去,自己非一直困在这里不可。
他忙收敛心神,摒除杂念,一边专心地试着五行路。
当他从桃林中出来的时候,已是烈日当空时,他却浑身上下一身冷汗。幻象中的情景历历在目,心里却有丝说不出的疼痛,他…一直是这么走过来的吗?
水流声愈来愈清晰,穿过细长的甬道,一道银河从绝壁飞泻而下,流韵传动,巧夺天工,最终汇入一泓清池中。
别境正是好风景,池中美景似乎更胜一筹。池中一抹清影,白玉般光泽而细滑的背,乌黑如瀑的发被拨到身前,衬得脖颈线条越发柔和而优美。
东方彧非过身去,神色却是清明坦然。这山谷中竟有人居住?
清池中的背影一动,“谁?”水珠滚荡,衣翻袂舞,转眼间衣服已经穿好,一气呵成。
这一声喝斥清冷韵亮,东方彧非修长挺拔的身躯却是轻轻一怔,是他的声音!
他难以置信般,目光紧紧锁在那女子的身上。女子立在湖边,背影清雅,一袭白衫若雪似霜,似是梅仙踏雪而来。她抚了抚腰间随风曼舞的丝带,站了许久才蓦然转过身来。
东方彧非呼吸一窒,那淡尽霁月风光的绝世容颜,不是纪慕又会是谁!他竟然是…女子?心中涌出莫名的欣喜,目光却是越发的沉郁,竟然瞒了自己这么久,还如此小心翼翼,莫非….
他不得不承认,她这个样子,极美。
女子轻盈翩来,竟没有一丝羞赧尴尬,眉间却是山水难越的疏远,“胆引绝命崖,智破梅花阵,公子真乃风姿沁玉,惊才绝逸。”
是平日他的演技太好,自己可以当做她是身不由己,可如今只有他二人,难道他也还要装作不认识吗?或许在他的心里,自己就如此不能信任?
他突然觉得,即便自己终于能勇敢跨出这一步,可他们的距离还是这么远。
他看到那柄白玉扇后,就知道,这一次的跳崖,又是在她的算计之中,置之死地而后生吗?看来他的紧张似乎没有必要啊。
“在下冒昧闯入谷中,是为了寻人,唐突姑娘之处还望海涵。”
他的目光注意着她脸上的每一处细微的神情。她秋水般地目光扫过他一眼,却是停在了他衣袍的下摆处。
那里缺了一角。流云般顺畅的线条在那里生生而止,甚为突兀。“公子要寻何人?”目光却比刚才暖了些。
“今日清晨,在下的…朋友从绝壁崖下来。姑娘可有看见?”
女子莞尔一笑,“公子要寻的人可是叫做纪慕?”
“正是。”他紧紧盯着她的神色。
女子目光坦荡,“他是我的胞兄。”
东方彧非的眼睛一抖,嘴角轻轻弯起。她还真是说起谎来好不变!他曾听说过,纪慕纪殊乃一胞所生,容貌相同,只男女之别矣!
纪殊名列龙渊四大美女之末,完全是她自己——虽继承了其母绝世的容颜,却只爱寻仙问药。这是有权有势迟暮之年的老人或道士仙姑才干的事情,她从小沉浸在此其中,相比起其他三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来,就是枯燥美人一个。不光如此,她还不解风情。听说当年她十四岁那年,到砚芝岛求亲的人络绎不绝,最后她恼这些人打扰了她炼药的清净,于是设了一道题,只要有人吃了她的丹药依然安然无恙,她就嫁给此人。可怜了那些求亲者,无论武林高手,还是医学世家之子,不是拉肚子就是浑身痒,久而久之,男子对她避而远之。况且她长年住在砚芝岛,已经被世人所淡忘,能以容貌名位四美,已经是她上世修来的福气了吧。
就依他东方彧非看来,此女全然不似传言中的那样,似乎更擅于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不是吗?就拿她的演技来说,真可谓是炉火纯青啊!
他曾记得,他和纪慕在归来居小聚的那日,她穿着低领的月牙白长衫,自己当时还觉得二人穿衣品味相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约好了呢。就在那一日,他无意中发现他的脖颈处竟有一颗朱砂痣。刚才,他明明看见水中的她…他二人虽然容貌一样,可却骗不了自己!
既然她不想被他识破,那就如她所愿。
但这一次,他不会像以前那样,踌蹴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