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意已决。汤海说的没错,“我是物质女子,应该贪图眼前的快乐。”我恨他把我看得那么透彻,可是我的免疫力太低,我需要展颜做我的维他命,他却说要走。
展颜一再解释,他是为了给我美好的未来。我不是信不过他,我是信不过自己。英文中有一句Outofsight,outofmind——不在眼前,不在心上。你若已走远,那就渐渐淡忘了吧。人生不过百年,谁肯为谁守候?
但是展颜不肯接受分手,他说:“我会回来找你的。”
他走的那天,大连下很大的雪。我不肯去送行,我还在生气。
站在写字间阳台,看雪花被狂风卷起,发疯般向一个方向扑去,然后又发疯般向另一个方向扑去。它们死命扑打着玻璃窗,像被囚禁的人在求救,可是找不到出口。
忽然之间,泪流满面。
(四)
展颜临走前,曾送我礼物。我以为会是信或毛绒娃娃之类的。但不是,他送的竟然是我常去那家珠宝店的首饰。
我惊讶,打开盒子。忽然之间不能呼吸。那是朵浅茶水晶雕刻出的茶花,舒展的花瓣边缘镶嵌了一圈细密的铂金珠子。中间未开的花瓣紧紧包裹着一颗耀眼的钻石。它不是公主下午茶的玩物,它应该是女皇花园里最为炫目的一朵。
展颜遗憾的说:“我找不到可以搭配它的链子。”他安慰我,会有的,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合适的并佩戴它。
然后,他就出国了。
(五)
生活一下变了样子,我也可以在晴朗的午后享用下午茶,也可以有Party,可以佩戴名贵珠宝,擦名牌香水。
是的,我打了汤海的电话。为什么不呢?人生苦短,享乐要及时。
我睡宽大的雕花木床,两边挂大红垂纱幔帐,有熏香,有时是薰衣草,有时是檀香。床头悬盏梅花纱罩灯,幽幽艳艳,开至荼蘼。着了香艳的内衣,极尽风情,媚入骨子里。我不是华贵的公主,是放浪的妖精。
是了,我用了他的钱,就应该取悦他。我是尽职的员工,从来都是。
展颜走后,一直有消息来,寄信或是明信片。他情况不错,我替他高兴,但是从不曾回信过。分手是我提出的,再暧昧的去问候算什么。
半年后,我从公司辞职,住进汤海安排的别墅。没有给他新地址,他后来的信件不知落往何处。
(六)
汤海对我还是不错的,很舍得用钱。可是,他要忙生意,忙其他女人,每月陪我的时间并不会多。
从来我就知道,他的情人并不只我一个,那样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但我从不抱怨什么。他来,我便陪他,不来,也从不给他打电话。我只是个情人,要识做。
有次,他看到我新挂在墙上的国画,问“哪里买的。”我闲闲回应“大学时候画的。”他惊讶的夸我有才华,我淡淡笑道:“除了会画画,我跟‘那些女人’并无分别。”
他过来,从后面抱住我,下颏抵在我的颈窝,说:“乱讲,怎么会一样。”
“对,不一样,她们也许被迫,但我是心甘情愿。”没错,从始至终都没有人逼过我,是我自己贪图享乐,是我亲手把展颜逼做路人,从此天涯,消息不见。
墙上的画是我大学时代的得意之作,那日教授出题目《池上芙蕖净少情》,同学大多画了池塘白莲之类。唯有我画的是素衣女子闲坐亭上,目光清净,望尽一池碧水。且自题了首诗:
寂寞天然见应稀,淡去从来无是非。
静立微波韵自冷,怕惊香魂雨轻微。
素衣不染朱门色,纤尘未惹淡相随。
纵有荣华千万代,终能容我洁身归。
教授赞我为“璞玉”,言我多加琢磨,日后定可大放光华。何曾想过,清高如我,会活成这个样子。
转身回应汤海的拥抱。缠绵间,想象那是展颜的手,温和地,激烈地,覆盖我身体的每一寸。
我知道自己依然爱着他。
(七)
汤海准备回香港,他说自己老了,累了,开始想家了。临走时,他留了笔钱给我。对我说:“丫头,委屈你一直肯陪我,女人有钱傍身总是好的。早些嫁人吧。”
卖掉别墅,换了房子住。装修的极为清朗、简洁。有整面墙大的玻璃窗,窗边摆放画案。
那是从前展颜寓言要为我做的。可是我已看透自己,再无成为女画家的可能。
那笔钱,我用来开了家画廊,遇到不知名的女画家,会把价钱给的高些,并大力推荐给客户。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不想再有人如我,为了钱,失却很多。
有天,闲逛到友好街,看到街边堆砌的破砖碎瓦,墙上红漆写着硕大的“拆”字。珠宝店已搬迁,不知去向。
那朵蔷薇花,一直收在首饰盒里,我从未戴过。我始终找不到配它的链子。
一个人的时候,我会拿了那张《月亮河》来听。听的次数太多,碟子磨损严重。终有一日,再放不出来。我颓然坐在地板上,心中茫然失措。
“月亮河,宽过一哩,总有一天我会遇见优雅的你。”
我早已遇到,却最终失去。
(八)
画廊生意做大,开了分号。我也成为被人羡的“成功人士”。
这城市,个个都是有故事的人,没人关心你的从前。现在,人前,我是收入稳定,愉快从容的人。漂亮且清白文雅,至今单身。
只是无人时,我会感到失落,静下心来想到展颜,唯有叹息。日子过去,我对自己已不存妄想,也许人生就这样了吧。
一日,跟朋友吃饭出来。她提议:随意逛逛吧。
闲闲的走,忽见街边新开家店,巨大的玻璃窗,垂挂了米色窗帘。看起来似咖啡店,于是信步推门进去。
跨进店,抬眼竟见一排排玻璃展示柜,珠宝在灯光下闪耀光辉。
很特别啊,竟是珠宝店。一件件望过去,目光停在一条链子上。
那是一条淡麻色的链子,几股随意扭在一起,疏落的坠了几片小小的淡茶色叶子,素净的风格,店员说那材质是拉菲草。
忽然想到那朵茶花,原来华贵精致的茶花是要用朴素、天然的链子来搭配的,多么奇妙。
心下一动,问店员,“你们的设计很特别,可以告诉我设计师的名字吗?”
她微笑着说:“设计师也是我们老板,姓苏,叫展颜。”
“展颜”,朋友在一旁惊叫,“莫不是他——”
店员又抱歉的说:“小姐,你眼光真好。可是这链子是我们设计师亲手制成的,仅此一条,并不出售。”
是的,它不可以出售。它是我的,从来就只属于我。
展颜,我的心开始微笑,我的爱终于回来。
垦荒
游走于这个城市,已经到了彻底疲乏的地步,不仅仅是双腿已无法负荷劳累的身体,双眼也早已对街景视觉疲劳。登上了一辆公交车,任它往某个方向驶去,我还没有想好今夜在哪里过夜。
记得小时候极其喜欢车辆穿越隧道的感觉,神秘安静,幻想着出了隧道就是一处仙境。此刻突然发觉,车辆穿梭于深夜的感受竟与穿过隧道的感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我已经不在母亲的怀抱,已经没有了儿时的那份安全感,已经不得不思考着下一步的去向。夜太深了,深得吓人,闪烁的路灯晃晃的灼刺了双眼,晕染在深深的夜里,突然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将要把我吞没。我抖了一下,摩梭了几下臂膀,看了一眼车上的时钟,已经11点多了。
我去了朋友家,她帮我开了门就回到卧室陪她的男朋友了。我百无聊赖地按动着遥控器。这个时间,很多电视台播出的都是些催人泪下的韩剧。看着电视里漂亮的演员,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觉得眼前不时氤氲一片,但我的状态却显得很空白。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冷了。我拆开一包饼干却忘了吃。我想他,发了疯地想他。
我和他是在两年前的一个冬天认识的。那年,我22岁,刚刚大学毕业。他,30岁。
其实,人与人的关系有时候看起来是格外简单的。就好像如果那天我没有像个疯子一样在他的车窗前嚎啕大哭,他就不会认识我一样,也许他打着了火开走了车,我们就是没有缘分的人了。可是,人与人的关系一旦复杂了,那就会要了命的折磨人。那天,我和我大学的男友分手,他和他的女朋友定了婚,手上的戒指隔着车窗熠熠生辉。命运在我哭的那刻开始有了转机。
那晚,我们有了一夜情。一夜情,多么可怕的三个字。在早些年,这三个字可以轻而易举地致人于死地,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瓦解一段爱情。即使到了今天,也是要承受精神压力的。可是,我们在明知会后悔的情况下还是这么做了。
清楚地记得他说,你会后悔吗?我说会的。他说他也是。可是我们宽衣解带的速度依旧不给对方留一丝退却的余地。我们不知怎么了。
于是我知道他不爱他现在的女人了,虽然曾经爱过。他们爱了十年。男人都很容易喜新厌旧,这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定律。我说,其实你定然离不开她,你已经习惯了有她的日子。
他娴熟地叼起一只烟,云里雾里,我听见他温柔地说了声是的。
是不是男人都是这样,明知道一些事是错的,却还明知故犯,就好像那晚和我的一夜情一样。他不是不爱她了,只是这份爱已不是当初的爱,我们叫它亲情,而我们称那样的爱人叫亲爱的。
作为交换,我告诉了他和男友的事。很简单的事件,因为毕业的关系而各奔东西罢了。可是他说他不信。他说看我哭成那样就知道不是那回事,还说看见我哭的样子让他想起家里曾经养的一只殉情而死的猫。
那么好吧。其实是他爱上了别人,我说。既然他想听事实,我就说给他听好了。我没有说我说的就一定是事实,可是谁知道呢。
如果你相信,那这就是事实了,我又说。
后来,他的女朋友发信息找他,他就不怎么搭理我了。他很专注地发信息,他越专注,我就越专注地看他。他嘴角微笑的弧度给人很真诚的感觉,我也笑了,是苦笑。我想起了我的男友,不,已经不是我的了。我想哭,可是没有,依我的性格,我会躲在没人的地方哭,而不是在这个陌生人面前。陌生人,我居然和一个陌生人上了床。
我继续看他,他还是忽视我。
是你女朋友?我故作轻松地调侃他。
呵呵,我先走了,有事,这是我号码,有空联系。他匆忙地穿戴整齐就离开了。我不知道还应该做些什么了,空荡荡的屋子让我有点害怕,我讨厌孤独的感觉。我没有离开,而是在那间房里继续做自己的事,毕竟是个收留我的地方。我静静地坐着,有些情感我需要好好沉淀沉淀。我羡慕他的女朋友,特别羡慕,可以说是一种到了嫉妒的地步。也可以看成,我羡慕的是我男友现在所在意的女人。我总是被人放在次要的那个位置上。我拿起他给的那张记有号码的纸哭了。
受了情殇的人啊,都喜欢回家寻找一份温暖,然后伤愈之后继续前进。可是我无可奈何,我总是一个人,我的父母在我小时候就离婚了,各自居住不同的城市。厌倦了在两地间的流离辗转,我离开了他们,寻找生活里的第三处。第三处本是一个荒地,开始我新生活的荒地。我在上面辛苦地开垦、劳作、灌溉……终于有了真正属于我的生活。在这样的第三地里,无论快乐或是悲伤,我都得活生生地和这样的土地捆绑在一起,这是我愿意的,我不想再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继续垦荒。其实我很怀旧,就像我喜欢脸谱和胭脂扣。
我朋友从卧室出来,问我怎么还没有休息。我说睡不着。接着,他男友穿着睡衣从里面出来了,看见我有点尴尬。他说,你还在啊?我笑笑,他不知道我要在这里借住。
她男友回卧室不久就衣冠整齐地出来了,我先走了,你好好陪陪你朋友。然后他就离开了。我有点抱歉,不好意思。
你又怎么了?她说。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哭也哭够了,闹也闹够了,疯也把自己疯给了一个已婚男人。是的,他现在结婚了,新娘不是我,当然不会是我。我怎么了?谁知道我怎么了。
我没有怎么啊,我说,我很好。
你前男友回来找你,你为什么不要,他说他还爱你,他为你甚至想要自杀。那个男人有什么好?老婆肚子都大了,你对他还有什么念头?她生气了,显然不仅仅是因为我,还有可能是因为我的存在让她男友扫兴而归。
他有什么不好?他很不好,他当年把我抛弃了就该知道我们再也没可能了。我当初对他那么好……这个男人怎么了,至少他真心关心我,我知道他爱我,这就够了,他只是离不开他老婆……我的声音有点颤抖,朋友递了张面纸给我。什么?我哭了吗?是的,纸上有水渍。
可是你们不会有结果。我知道……
今年我24岁。他32岁。
这两年,我们发短信聊天。他陪我唱歌看电影。我们专心地扮演着地下情侣的角色。从认识他开始,我想学会坚强地微笑,直到城市的背景换了一次又一次,我终于学会了,并且笑到现在。也许,我不是真的爱他,我只是想要找个爱人来陪,缓解我的寂寞。
垦荒啊,在这个曾经陌生的城市里垦了那么多年的荒,爱情的土地上还是一片荒芜。只怪自己不小心埋下了一颗发不了芽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