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恢和姬恒与楼巡都不熟悉……当然姬恊和姬惟也才只是第二次见到这位表兄,毕竟楼巡如今也是营州军里挂了名的正经武将,不比从前长在邺都的。
不说姬恢和姬恒因为自卑向来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他们两个对营州、对军队、对骑射……都没什么兴趣……奈何姬恊热情得紧,又是劝又是拉,挣扎之中姬恢衣襟都被扯歪了,皇子们当然不可能没人看着,上首姬深看见,就皱眉问了一句,顿时大殿里的视线都看了过来,姬恢忙理了理衣襟起身,小声道:“三弟和四弟邀儿臣和二弟……一起玩耍,儿臣……儿臣……”
他是想拒绝,可被这许多人看着,紧张极了,又见姬深脸色不好看,越发不敢说话。
姬深看到长子这副可怜模样心里就烦,斥道:“身为皇长子怎么如此扭捏?”
姬恢和姬恒对他的偏心早已不意外,都低头请了罪,姬惟忙道:“父皇,不怪两位皇兄,是儿臣和三兄孟浪了,冒犯了两位兄长。”
“小孩子么。”高太后扫了一眼,她知道姬深偏心三子、四子,太后自己又何尝不是看着三子、四子就眉开眼笑呢?但姬恢和姬恒到底是在她膝下抚养长大的,如今怕姬深偏心之下委屈了姬恢和姬恒,就圆场道,“随他们玩去罢。”
这样殿里才重归私语,姬恊吐了吐舌头,赔罪道:“大兄、二兄莫要生气,是我不对。”
姬恢和姬恒对望了一眼,都低声说了几句客套话,姬悦就笑着道:“都是自家兄弟……些许小事莫要计较了,看楼表兄正和表嫂说话呢,还不知道他肯不肯和咱们说营州的趣事?”
怕几位皇子提出不去打扰楼巡和欧阳十娘,他紧接着又道,“说起来咱们都没出过邺都左近,兄弟里头也就楼大表兄和大堂兄走得远些了。”
他说的大堂兄当然就是安平王世子。
四位皇子随他目光看去,楼巡稳重的坐在了宣宁长公主身后略下的地方,他刚从营州回来不到三天,恰恰赶上了这次家宴,赶回来的原因却是宣宁长公主思念长子,特意叫了他回来陪自己几日。
与他同席的是去年才进门的欧阳十娘,虽然三年前他竭力要求守约,但到底没能娶到从前约好的曲家女郎,宣宁长公主为他选的这欧阳十娘生的极为好看,一双眼睛妙若清波,楼巡为人方正,虽然对不能如约娶曲家女郎心存失望,倒也没有为难妻子,看他不时照料着欧阳十娘就晓得两人少年夫妻,究竟是恩爱的。
堂兄弟边说笑边走过去,一起问起了营州的经历,之前姬深喝问姬恢的时候楼巡也注意到了,没想到转眼间事情就牵到了自己身上,他眼角瞥了眼上头的姬深,虽然姬深现在已经不看这边了,但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姬恢和姬恒是很不愿意过来的,他不欲这两个表弟难受,就推脱道:“今儿要送姑母呢,回头再说罢。”
姬恊正要开闹,姬悦忙摆手劝阻了他,笑着道:“表兄是厌咱们打扰了与表嫂继续说话么?”他这么说时,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看向了欧阳十娘。
欧阳十娘本来正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在那里,闻言一怔,忙道:“我不妨事的。”话说得有些急,面上也微微红了点,偷偷瞥一眼楼巡,又缓道,“夫君尽可陪小叔们,妾身去伺候母亲。”
说完也不等楼巡回答,就要起身离席。
姬悦却笑着道:“表嫂不必如此,咱们说笑罢了,哪里就能赶了表嫂走吗?”
话说到这份上楼巡也不能拒绝了,但他担心皇子们再起争执,想了想就道:“咱们到偏殿里去罢,莫在这里扰了旁人。”
楼巡这么说着,暗中隔着宽大的袖子捏了欧阳十娘一把……欧阳十娘虽然年少面嫩,却并不笨,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楼巡把姬悦这些人带到偏殿去,过个片刻,欧阳十娘就借口宣宁长公主之类的过去叫走人……她算是明白自己上了姬悦的当了。
这番经过不远处牧碧微看得听得分明,略扬了扬下颔,对阿善道:“这小欧阳氏到底年少面嫩了点,广陵王世子不过一句话就激得她先断了楼巡的退路。”
阿善明白她的意思:“楼巡尝与曲家女郎有过婚姻之约,后来因为威烈伯被夺爵和曲氏失了左昭仪之位又打进冷宫的缘故,被宣宁长公主反复劝说,甚至驸马亲自带他到营州耗了两年,一直到曲家女郎出了阁,他才死心另娶了欧阳十娘……”
“世家女么,许多地方占便宜,许多地方……不免就要吃点亏了。”牧碧微淡笑着道。
姬悦今日的举止有点异常,仿佛专门冲着皇子们和楼巡去的,但这太后住的宫里又是家宴上,他也不可能公然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先前姬深呵斥姬恢,楼巡显然是不想多事了的,然而姬悦开口就提到欧阳十娘,这欧阳十娘却立刻将楼巡推了出来。
这是因为楼巡曾经与曲家有过婚约,甚至还坚持要娶那曲家女,后来才娶了欧阳十娘,如今过来打头开口的又是广陵王世子,和楼巡有婚约的曲家女郎可是广陵王妃的嫡亲侄女,姬悦将楼巡不肯答应自己这边要求的缘故归结于舍不得欧阳十娘,他虽然是用调侃的语气来说的,但欧阳十娘却惟恐担了嫉妒曲家女郎的名声,却急急的回避了。
不过宣宁长公主居然都没出声帮长子,这是她不在乎呢?还是早有准备呢?还是……牧碧微思索了片刻,叫过素歌,低声道:“你去看看,大高妃替皇四女更衣怎么这么久?”
素歌会意,悄悄走了出去。
阿善一惊:“女郎?”
“姬惟方才过来邀请恊郎,趁机挑拨说的那番话,仿佛是他问了姬悦,姬悦才推荐去寻楼巡的。”牧碧微低声道,“但姬悦忽然过来招呼咱们和何氏那边,本来就很突兀,毕竟他与恊郎、姬惟也只大典和宴席上见过几回!再说这次受惊的可是所有随驾的皇嗣!姬悦居然从咱们问起,直接将大皇子、二皇子跳了过去,太后还在上头呢,你觉得这像是广陵王妃教导出来的世子做的事吗?别说广陵王妃了,广陵王虽然糊涂,我看还算守礼法,哪有儿子这么糊涂的?”
“我想他是故意的,恐怕是姬惟的话题被他带到了营州……楼巡……”牧碧微沉吟道,“但如果是曲家要和高家或楼家联络,又何必如此麻烦?难道是冲着大高妃来的吗?可趁着这次宴上与大高妃私下说些话传点东西也不必如此麻烦啊!”
阿善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大高妃回来了。”
果然大高妃亲自抱着瑶光进来,皇四女瑶光是个很安静的小女孩子,她换了一身新衣,低着头靠在大高妃怀里玩着一块玉佩,大高妃还坐后,左右一看,与附近几人点头招呼了下,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对上首的焦氏、戴氏道:“两位娘娘可是不舒服?”
这句话牧碧微也听见了,转头看了一眼下首,果然见焦氏、戴氏脸色都有点发白,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她忙也关切道:“你们怎的了?”
“许是方才贪凉的缘故。”焦氏明显的握了握拳才轻声道,“妾身多吃了两碗冻饮。”
戴氏咽了咽口水道:“妾身也是。”
“如今还没真正热起来,冻饮怎么就能论碗吃了呢?”牧碧微轻声责备了一句,看了看上头高太后正与姬深说着话,道,“到底是同昌公主的饯别宴,你们这会就走怕太后会不喜欢……能忍耐吗?”
两人面色迟疑,牧碧微思忖了片刻道:“莫如你们出去躺一躺,回头宴将散时再过来。”
听了她这话,焦氏、戴氏如蒙大赦,赶紧让宫女扶着出去了,甚至不及对大高妃道谢。
大高妃也没计较,拿了两颗樱桃给瑶光看,权当没有这回事。
牧碧微敛了敛袖子,阿善替她摆弄了下头上一支略歪的簪子,趁机低声道:“素丝跟上去了……也不知道她们在作弄什么……”
“去把恊郎叫回来。”牧碧微沉吟了片刻,忽然道。
“女郎?”
“就说焦氏、戴氏吃多了冻饮肚子疼,方才恊郎也吃了许多冻饮……我心里不放心,叫他回来问问情况。”牧碧微低声吩咐,“回来我先哄住他,趁人不注意,你捏下他穴道……让他昏睡过去,就说……小孩子不禁闹,竟睡着了。”
阿善听出她语气里的紧急之意,不敢怠慢,叫素帛仔细伺候,自己亲自去寻了。
不久后,素歌先回来,轻声禀告道:“大高妃方才带着皇四女更衣完了,却没有立刻回殿,而是抱着皇四女在回廊上站了许久……脸色很难看……身边人都没敢劝说……后来才回来的,奴婢想,大高妃刚才还好端端的,就悄悄去了大高妃给皇四女更衣的屋子里翻了翻……”
牧碧微凝眉问:“可有什么收获?”
“迟了一步,奴婢发现博山炉里除了香外,分明还烧过些纸,只是都烧得干净还弄碎了,奴婢也不知道上头写了什么。”素歌有些惭愧的道。
牧碧微点了点头,不再问下去,低头苦苦思索起来。
这时候阿善和成娘子陪着姬恊回来了,他很不满意:“母妃,儿臣今儿才吃了一碗冻饮,而且儿臣好的很。”又迫不及待道,“巡表兄说的故事有趣极了!母妃如今看到儿臣很好了,儿臣回去继续听罢?”
牧碧微笑了一下道:“你还是安分的在这儿陪会母妃罢,你巡表兄回来又不是一天两天,明儿你不如去你大姑母府上听个痛快……”
“今儿为什么不能听啊?”姬恊郁闷的问。
“你就忍心将母妃丢在这儿?”牧碧微哄着他,低声道,“你说你巡表兄说的故事有趣,母妃又不能过去听,母妃独自在这里好没意思,你今儿不用陪母妃吗?”
姬恊挣扎了片刻到底还是乖乖的道:“那儿臣还是陪母妃。”
“真乖。”牧碧微含笑摸了摸他的头,阿善扶着姬恊的背,正掐着辰光动手,不想姬恊却先摇了一摇,就往牧碧微身上靠去,嘟囔了一句什么……牧碧微还道他是撒娇,正笑着抱他一把,俯身的时候,却从他衣上嗅到一阵悠远的香气,面色顿时僵住!
和颐殿上家宴其乐融融时,僻静的冷宫里,窦石不安的问曲氏:“女郎,当真能够瞒过任仰宽么?”
曲氏安然笑道:“哪里可能?此人的医术可不是吹出来的,若非技压杏林,他一个奴仆……高家那么重视门第的人家怎么可能叫他脱籍,还保举进太医院?”
“那今晚……”窦石不禁吃了一惊!
“要让太后不声不响的提前去见先帝,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用药,一个是意外,但用药的话,即使暂时瞒不过任仰宽,事后也定然要被查出端倪来。”曲氏微笑道,“这点上根本就绕不过去……若是意外么……”
她淡淡的笑了一笑,“这天底下的事情,总有那么几件意外的。”
窦石听得糊涂,疑惑道:“意外?可是,那香……”
“那香可是好东西啊。”曲氏露出狡黠之色,“弄进去可真不容易!”
见窦石若有所思,她笑了起来,“那香么……不过是个玩笑罢了!”她轻描淡写的道,“不过呢,只怕有人想左了,如今差不多该急疯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