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戡仔细的诊断下来,小龚氏骨头倒没什么事,闻言众人都松了口气,照例开了些方子叮嘱几句,最紧要的一句不过是近日莫要用力,就告辞而去,自有素丝送他出去时打点。
小龚氏刚才心灰意冷之下说的淡漠,但被容戡诊断时还是很担心的,到底胳膊是自己的……闻说无事,也有些庆幸。
说了几句伤势,她继续方才的话题:“娘娘可知道陛下为什么生气吗?我如今想想都不太敢回去了。”康容华从进宫起到现在也算是一帆风顺了,又傍着大高妃,怎么说在这宫里不能横着走,也不是寻常人敢得罪的,就是比她更早封妃如戴氏、焦氏提起来也是带了两三分客气的……总要给大高妃些面子。
何况她为人圆滑而有分寸,并不是那等得意了就张扬起来的人,怎么要几株花竟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赶出了宣室殿?
“这事情本宫也没头绪。”牧碧微虽然心中有数,却蹙眉道,“但既然康容华说了这番话后叫陛下生气,就尽量不要提这些字句了。”
小龚氏闻言,叹了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
正说着话的时候,素绣进来传了个消息,因看小龚氏在,就惊讶道:“中使还在这儿?外头林甲说,方才雷大监不知道怎么触怒了陛下,陛下盛怒之下直接去了他的大监之位呢!”
小龚氏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牧碧微皱眉问:“初一你不是说,是雷大监叫你到本宫这儿来治伤的吗?难道陛下方才不痛快竟然一直到现在?”
“不是的!”小龚氏急道,“方才陛下打过雷大监,我也受了点伤,因那如意沉重,陛下打了两下就累了,就将我与雷大监也赶了出来……雷大监就叫我过来娘娘这儿求娘娘叫太医看看,免得伤得重了,怎么会又触怒了陛下呢?”
牧碧微问素绣:“只是夺了大监之位吗?这没有什么,等陛下气消了便升回去好了。”
素绣苦笑着道:“奴婢听说,陛下本来要赐死雷大监的……满殿宫人求情却叫陛下更生气了……亏得聂侍中进宫,帮着说了几句话,这才改成发往永巷……”
“到底陛下一时生气……”闻言,牧碧微也只能这么苦笑着说了几句,看了眼小龚氏道,“方才很不该就这么叫容戡走的。”
小龚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忙摇头道:“已经给娘娘添了许多麻烦,哪里还好意思继续赖在娘娘这里?再说陛下总是要人伺候的,若是忽然换了人伺候不好,恐怕陛下再次震怒,连累了娘娘。”
虽然有雷墨这么个悲剧在前,小龚氏一来不想连累牧碧微,二来也怕自己这个多年的贴身女官躲不过去,到底还是坚持回了宣室殿。
傍晚的时候林甲又从宣室殿打听到了消息过来禀告:“陛下恢复了聂侍中的俸禄,还另外赐了一千钱。”
聂元生因为之前误伤三皇子姬恊……虽然他自辩是因为见姬深受伤震惊之下仓促出手,不想失准,第一支箭才会穿过饿虎射伤了姬恊的坐骑后还伤了他的手背,接下来三箭方将虎射死,这一点姬深并当时在场的众人都相信,奈何伤了皇嗣,牧贵姬为此昏倒,他一个救驾之功到底没能完全抵掉过错,被姬深意思意思的罚了一年俸禄。
如今距离姬恊被“误伤”才几天,姬恊的伤还没好,姬深就将先前的处置撤消不说,还另外赐了钱……任谁都会知道聂元生定然又做了什么事或说了什么话叫姬深高兴了。
牧碧微对这个消息什么都没说,只叫素丝赏了林甲,就吩咐阿善:“叫云梦如明儿务必进宫一回!”
其实在春狩之前,牧碧微从聂元生那里看了倪珍的奏章就有意要叫云梦如入宫,偏偏当时云梦如才又有孕,被她婆婆坚决的推辞了,那柳氏甚至亲自进宫来给牧碧微请罪,态度极尽谦逊却是死活不肯让云梦如头三个月出门,甚至不惜抬出高家的名号。
牧碧微那会忙着收拾东西又忙着盘算种种事情,见柳氏这样紧张云梦如的身孕,啼笑皆非,也只能答应她缓一缓了。
如今算来云梦如还没到三个月……没到柳氏认为她可以出门随意走动的时候,牧碧微才会加了“务必”二字。
等阿善去吩咐,她静静的坐在榻上,环顾左右,明堂画栋,富贵满屋,这么些年,竟然就这么过了……她感到一阵疲惫,却还是要再三思索着明日与云梦如要说的话……云梦如如约按时进了宫,看着她身上形同仆妇的衣裙,牧碧微打趣道:“你该不会是冒充了下人才出的门吧?”
“十一郎好容易才拖住了婆婆,我扮成下仆从后门溜出来的。”云梦如苦笑着道,“为防婆婆发现,马车都没敢挑大的,这不,衣裙当然也不敢事先拿到马车上,惟恐叫婆婆的人撞见了怀疑,亏得娘娘使人在宫门处等我,不然,我这副样子哪里进得了宫门?”
牧碧微有些失笑:“那儿的人也不至于不认识你。”
“娘娘这么急着叫我进宫可是……”云梦如笑了一下,随即开门见山的问。
牧碧微点一点头,打发了人,只留下阿善伺候茶水,正色道:“倪珍的事情如今已经是满城风雨……”
云梦如笑了一笑道:“他虽然该死,奈何更该死的那一个怎么办呢?”
“如今有一个机会。”牧碧微看着她道,“只不过怎么用,却还没想好。”
云梦如眼睛一亮:“什么机会?”
听牧碧微说了一句,她怔了半晌,却是一头雾水,阿善笑道:“云夫人少年奔波在外,怕是不太清楚这种事情。”
牧碧微解释了几句,云梦如略一琢磨,顿时恍然,又紧张道:“那这么说来,陛下……”
“你先别急。”牧碧微摇了摇头道,“你以为陛下会就这么不管吗?这几日流水也似的召着臣子呢!你看陛下从前哪里就这么勤快过了?”
云梦如咬着唇问:“陛下打算怎么做?”
“陛下当然不甘心了!”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但如今太后却是个麻烦!”
云梦如连想都没想就道:“我以为太后这些年来也足够操心了!”
“谁说不是呢?”牧碧微轻描淡写的叹了口气,“但你莫要忘记,任仰宽!”
任太医!
高太后不是多么精明的人,也有这点年纪,忽然甍逝并非不在情理之中,问题是……高太后身体向来不错,任仰宽差不多天天都要去请次脉,他是高家家生子出身,虽然因为受过苏群大恩,因此遇见苏家人立刻就卖了高太后,但苏家如今可是指望太后好好的活着的,估计如今宫里,除了四皇子外,苏家的人手皆用来保护太后了……尤其是现在……想要不声不响的让太后甍逝,哪里可能绕过任仰宽?就是侥幸绕过了,任仰宽也有九成可能查出端倪!届时可不是小事!
云梦如皱眉想了片刻,道:“任仰宽年纪比高太后还长!”
“虽然如此,但苏家呢?”牧碧微反问,“你以为苏家会不使人保护他吗?”
“这苏家的手伸得也未免太长了点!”云梦如之前听到过此事,此刻不免皱眉,但随即道,“若不对任仰宽动手,何不叫太后亲自逐了他?”
牧碧微一呆,随即反应了过来:“太后怕未必肯信!”
云梦如沉吟道:“莫如让十一郎去……”
“十一郎不成的!”牧碧微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十一郎虽然姓高,但他的差使和宫里半点关系也没有,你不时出入宫闱,都到我这儿来,你以为太后会不疑心到我吗?”
顿了一顿,她才道,“你是想叫高七去说吧?”
云梦如用心被揭穿,也不尴尬,心平气和的道:“这样好的机会若是放过了,往后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说如今无论是我还是娘娘你,都是有家有子的人了,咱们又不是叶容华,不管不顾的人……叶容华是性子使然,其实她当真可以一点也不为收养过她的大伯家考虑么?再说高七如今在高家地位非同从前,纵然太后不相信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不行!”牧碧微断然道,“高七一步步走到如今不容易,他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候!如今还没到那个时候!”
云梦如摇了摇头道:“娘娘可想过?温太妃在三年前,高阳王和王妃因为端明皇后甍逝匆匆还都后,就借口亲自照料孙辈出宫,住到了高阳王府!虽然也不时的进宫探望太后,究竟不是从前太妃还住在乐年殿里的一样可以让太后随时请过去出主意!加上太后身边的膀臂,从莫作司起到宋贤人都去了,如今的安氏究竟能力不是很足……太后对安氏也不如对宋贤人那些人一样倚重,却是对任仰宽越发信任!假如任仰宽被逐走,太后跟前没什么人手可用,高七身为飞鹤卫统领,又是太后的晚辈,太后能不更加信重他吗?”
“你说的有道理。”牧碧微看着她,缓缓道,“但你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
见云梦如不太服气,牧碧微反问,“太后忌惮苏家吗?”
“这……”云梦如不由一噎。
“任仰宽和苏群之间的渊源,咱们虽然有些证据,但他这些年来帮着苏家做的事情,咱们可没证据!”牧碧微叹了口气,道,“武英郡夫人乃是太后的嫡亲长姐,与太后关系极好,即使太后知道任仰宽这身医术来自苏群的帮助又怎么样?他大可以随便寻个理由搪塞过去!太后还是皇后的那几年,你以为他会没有尽心帮过太后吗?不然为什么先帝的妃嫔里只有与太后交好的温太妃才生下高阳王,还是先帝的幼子!先帝那么喜欢的薄太妃才生了一个同昌公主?高七虽然是太后的晚辈,可他年纪还没任仰宽辅佐太后的日子长呢!你以为太后会因为任仰宽受过苏家的恩惠就怀疑甚至将他赶走?怎么可能!太后可不是荣昌郡公!就好像你若知道你如今的心腹使女曾经受过寒夕的恩惠,你会认为那使女是对你有坏心吗?”
“再者,咱们没证据说任仰宽帮着苏家做下多少事,但端明皇后却是切实的死了!”牧碧微缓缓道,“这可是任仰宽和苏家现成喊冤的理由……当时太后可是对六宫上下、尤其是我都极怀疑的!但任仰宽却坚称端明皇后乃是劳累而死……他们大可以说如果两家有勾结,那时候借着太后与陛下盛怒,至少可以将我解决了!你说,揭发任仰宽与苏家的渊源能够叫太后逐走他吗?”
既然不能逐,又不好杀……这……云梦如苦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