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仰宽进门后见皇嗣一个都不在,倒是牧碧微独自坐在上头,心里清楚,便拱手道:“贵姬娘娘这儿想是没有臣尽力的地方,臣不敢打扰!”说着转身就要走。
他这么干脆,牧碧微也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奇怪,当初为了扳倒曲氏,还是右娥英的端明皇后让任仰宽出手……任仰宽与苏家的关系对牧碧微来说既然已经不是秘密,如今他再作糊涂也有些没意思。
只不过任仰宽干脆,牧碧微总要意思意思几句:“任太医还请留步,小孩子家怕吃苦,本宫呢……也不想太后操心!”
“贵姬娘娘但请放心,臣知道怎么告诉太后。”任仰宽回头看了她一眼,淡然说道……自从那年他出手后,这澄练殿里倒也不至于不能进来,可进来了一定是见不到姬恊的,牧碧微防得这样滴水不漏,难道会没有旁的什么后手吗?
他这次离开牧碧微没再叫住他,只是轻笑着道:“如此多谢太医了。”
任仰宽想起端明皇后逝后自己去向武英郡公夫妇禀告的经过,心中冰寒一片,他本以为凭借着自己的医术,完全可以照料好四皇子,端明皇后的死,实在是大苏氏自己的选择,然而现在想想,就算不说旁的,单是当初为了算计曲氏将自己曝露……牧家也许在太后跟前扳不倒自己,但牧齐驻边多年,心腹里头难道还没点死士吗?随便豁出几个宰了自己……难道端明皇后一定要为四皇子选个能干厉害的养母啊!
想到何氏,任仰宽心中却又一沉,他能够感觉到何氏对四皇子的冷淡……但苏家当初的做法也是迫不得已……给何氏颜色看其实是其次,无非是让邺都世家认为苏家与何氏如果决裂,能有便宜可捞的缓兵之计,毕竟苏家在邺都是外来的……照理来说,何氏是聪明人,不该因此对苏家埋怨,毕竟她踏上太后之位,少不得苏家出力,何况苏家先前的强势,未必没有事先告诉何氏……但为什么武英郡夫人都一再示好了,何氏对四皇子还是如此冷淡呢?
同昌公主回宫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六宫,毕竟先帝的子嗣不多,活到现在的公主就那么两位,这同昌公主虽然和她的生母薄太妃一直就不讨太后高兴,怎么说也是如今皇室唯一适龄下降却没下降、甚至连婚讯都毫无消息的公主,当初高太后又要爱惜颜面又要出口气,上上下下可没少被折腾,才将这位公主并薄太妃都打发了,如今居然又卷土重来……任谁都要好奇这位公主到底有什么手段?
林甲神色凝重道:“同昌公主道是数日前彻夜祈福,竟有先帝托梦,事关重大,不敢隐瞒,这才匆匆还都,至于到底是什么事……公主殿下说只能告诉陛下和太后,原本太后不愿意,公主殿下当即跪倒在地,以薄太妃并自己身家性命起誓,又一连叩了许多个头,连额上都磕出血来,太后才准了……因为当时人皆被打发了,奴婢也不晓得公主殿下说了什么。”
牧碧微也有点迷惑,同昌公主在这眼节骨上回邺都……这位公主的性情,据她所知,距离大苏氏差距甚远,虽然是正经的金枝玉叶,但性格说好听点是温柔可人,实话实话就是优柔寡断无主见,既然被打发去祈福了,哪里来的胆子这么跑回来?
再说,即使高太后和姬深没把一个娇弱的公主放在心上,打发出去权当是死了,总也要留几个人看一看罢?金枝玉叶在荒僻的别院里头祈福,莫名其妙死了不打紧,若是跑了出去惹出事情,或者被旁人害了,那皇家的脸往哪里放?
所以同昌公主忽然归来,说没人主使那就怪了。
牧碧微见林甲也说不出旁的来,就叫素丝打发他出去,自己琢磨了片刻,忽然问:“陛下这会还在和颐殿吗?”
“回娘娘的话,陛下还在。”素帛忙道,又补充了一句,“听说同昌公主也是。”
牧碧微吩咐道:“盯紧一点,不必管殿里的事情,只看这几日,和颐殿或宣室殿都召见些什么人。”顿了一顿,她迟疑着道,“尤其是朝臣!”又叮嘱,“不许说出去!”
素帛忙应了。
牧碧微思忖着今完姬深应该不会到自己这边来,但为防万一,还是叫人去宣室殿里同小龚氏叮嘱了一声……小龚氏这两年因为新人越来越多的缘故已经几近失宠了,可姬深现在虽然基本上没空召幸她了,但她地位倒也没降低多少,因为她将宣室殿份内之事打点的很好,伺候得姬深十分满意,如今虽然不司妃嫔之份,倒是将女官的差使做的得心应手,姬深不时要赞她几句,偶尔有些个新人自恃宠爱生些是非,小龚氏也不还手……反正这些人迟早都会出事的,恃宠生骄却还能有个相对的好下场的,这宫里这么多年来也就一个端明皇后,那一位可是拥有姬深嫡亲表妹、太后最疼爱的甥女、营州苏家嫡长女……若干身份护持的,这些郡贡的美人出身能有多好?
虽然不乏有人家想拿女儿博取富贵,可太宁一朝的后宫,先有一个近乎妖孽的孙氏,被骂了多少年的红颜祸水,连太后都无可奈何,各大世家见过孙氏的姿容后都是纷纷败退,再不肯平白的把精心教导出来的嫡女送下水,后来的步氏就不说了,就说从郡贡美人开始,知道宫里有了四位皇子,并三皇子与四皇子的生母外家后,但凡在邺都有亲眷的人家都不肯将真正寄予厚望的女儿送进宫了……端明皇后都能死于难产,还有谁家女儿死不得?
得了小龚氏的准信,牧碧微安下心来,等夜幕降临,便告诉阿善:“陪我去一趟冷宫!”
“女郎要去寻曲氏?”如今这宫里值得牧碧微亲自跑一趟的人已经不多了,冷宫里更只有曲氏一个人。
“同昌忽然归来我看多半和她脱不了关系。”牧碧微点了一点头,正待出发,不想阿善却若有所思道:“女郎既然提到曲氏,奴婢倒有个想法。”
“嗯?”
“奴婢觉得聂元生仿佛很信任曲氏。”阿善意有所指道,“当年女郎还没怀恊郎前,聂元生就一直说曲氏值得信任,到了女郎怀了恊郎后……那么大的事情,他仍旧说曲氏不必怀疑,定然不会对咱们不利……奴婢总觉得……”她犹豫了片刻才道,“据说曲氏和陛下是青梅竹马,而聂元生从七岁伴读起,与陛下就是形影不离,他和曲氏怎么可能不熟悉呢?奴婢觉得这也是常事……但从咱们进宫,却发现聂元生与曲氏……却显得根本不那么熟悉,甚至很淡漠,有一段辰光还不如他和祈年殿走得近……这实在太刻意了些。”
牧碧微笑了一下道:“子恺有所图谋是其一,二来当时孙氏风头极盛,他想在后宫寻个帮手,自然首选孙氏,而且正因为他与曲氏自小相熟,曲氏既然入宫为妃,他很该与之避嫌才是。”
“女郎。”阿善既然今儿把话说了出来,索性说完,就直截了当的道,“女郎看高七呢?”
不等牧碧微回答,阿善继续道,“想高七不过是高家一个庶子,还是受嫡母忌惮和压制的,当初在西极行宫他帮聂元生佐证时,不过是邺城军中一个小头目,如今却已经执掌整个飞鹤卫!当然高七自己是有才干的,但奴婢想没有聂元生替他出谋划策和扶助,以他的年纪,就算他很能干,又姓高,这差使也落不到他头上!单是荣昌郡公就有多少个嫡子庶子?更别说高家那么多房了!”
“高七当时是极不起眼的,可聂元生却没有去与那些打眼的人交往,反而寻了他……所以奴婢想聂元生寻人联手首看本身的才干……曲氏的才干绝对是在高七之上!”阿善慎重道,“奴婢想,既然聂元生对曲氏印象不坏……女郎请想他当初若是与曲氏联手,别说孙氏,十个步氏又有何惧?”
牧碧微沉吟道:“你忘记那曲氏本无心嫁与陛下,因此也不屑陛下的宠爱,她可没那闲心讨陛下喜欢,巴不得陛下永远别去烦她的好……”
“但她未必不能做太后!”阿善抿了抿嘴,提醒道,“倦缩在华罗殿,即使当时有太后护着她,究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与聂元生联手,忍耐敷衍个三五年……纵容着陛下广纳后宫、任凭陛下日夜欢宴……如此三五年,只要有个皇子!陛下声名尽毁!她做些样子倒是拿足了贤名……本来曲氏还是左昭仪的时候,不就早早的贤名远播了吗?这样陛下身子即使没垮,也总有狩猎失手之类的意外罢?如今可不就赶上了一次?次数多了哪里能不出事呢?这可是陛下自己作的事,怨不得旁人!
“再说蒋遥和计兼然难道会很高兴扶持个昏君吗?从前女郎说这两个人最想求得青史留名,这青史留名,忠臣不得好死固然能叫后人扼腕,对子孙可不是什么好事,为着名声和先帝的托付他们又不能不劝……挑唆他们与陛下的矛盾,奴婢想聂元生定然是极拿手的!几次下来,只要陛下流露出对他们家族不利的意思,他们可未必不肯把指望放在幼主身上,只要曲氏任凭他们继续执政……不答应的话,相比家族,奴婢看蒋、计也不是不肯妥协!到底不怕死的人虽然有不少,但不怕拖着整个家族死的人总是不多的!”
阿善犹如竹筒倒豆子般,将心中对曲氏和聂元生的怀疑统统说了出来!
末了少不得劝说牧碧微:“女郎可要多留个心眼……曲氏至今还在冷宫,人可活得好好的,那聂元生诡计多端,最是狡诈,女郎万万不能被他骗了去……指不定就是这曲氏与聂元生……嗯,曲氏当初不是不喜欢陛下么?她不喜欢陛下便是认为陛下昏庸无能,可聂元生生得好又能干,女郎!说不定这曲氏觊觎聂元生已久,如今还不知道借着同昌公主在打什么主意呢!”
阿善说的句句有理,牧碧微不禁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