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蝠捧番莲缠枝菱花镜里映出一张俏丽的瓜子脸,远山眉、丹凤眼,黑鸦鸦的青丝被巧手的宫人绾成精致的回心髻,薄鬓高鬟,不必珠翠,已经是色欺百花。
宫人们一起恭维道:“美人真是国色!”
上阳郡进贡的吕氏与其他上郡贡进的少女一样获封美人,虽然还不够嫔的资格,但她如今打量着镜子里的容颜,也觉得十分满意,止住了贴身宫女所择的一支牡丹嵌宝簪,却指了指匣子里一支不甚起眼的海棠簪子:“用这个罢。”
侍奉她的宫人这几日试探出来吕氏的性格十分温柔,这会就大着胆子建议道:“美人姿容艳美,用牡丹更能彰显美人的丽色,海棠似乎弱了些。”
“我喜欢海棠呢。”吕氏果然没生气,只是笑了笑,道。
宫人听她这么说了,到底没来几日,也不敢再多言,依话将海棠簪子给她插上,再饰了几件衬托海棠的钗环、更衣、早膳……辰光也差不多了。
在宫里,妃以上才能乘辇,妃以下,若非特别恩典,出门都只得步行。
吕氏如今被分在了德阳宫的霓衣苑,她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先到含光殿给主位焦氏请安。
焦氏是九嫔之首的光猷,据说资历比牧贵姬还要老些,吕氏对她的印象是个不喜多言、娴静典雅的主位,看到吕氏过去,焦氏只略略问了几句她在霓衣苑住的可习惯,就看了眼铜漏,道:“你要去华罗殿了罢?本宫不耽搁你了。”
“多谢娘娘!”吕氏忙谢了恩。
焦氏淡然道:“左昭仪虽然是个好说话的人,但太后向来讲究规矩,你去迟了不好,也不要多礼了,这会就过去罢。”
听出她话里的提醒,吕氏又谢了谢,这才告退。
出了德阳宫,她边走边琢磨着这几日打听到的左昭仪的消息……这位左昭仪据说出身与太宁帝的第一位左昭仪迥然,前者不过是个祖上为商贾、趁着战乱才销了商籍的富户之女,后者呢却是邺都曲家的嫡幼女……那姓曲的左昭仪被废后,没过多久就是如今这位左昭仪得了已故的端明皇后欢心,不但抬举她做了左昭仪,甚至难产而死前,还将四皇子交给她抚养……真正是风光无限……这样一位左昭仪,当真会是个好说话的人吗?
吕氏带着一丝忐忑,踏进了华罗殿。
这会华罗殿上已经先到了两位美人、一位才人和一位良人,都恭敬的侍立在旁,只是殿上却不止一位妃子在,除了居于上首、着丹色宫装、姿容艳丽的左昭仪何氏外,左首第一个席位上坐着一个形容娇怯的宫妃,艾绿衣裙,钗环不多,身后侍立着几名侍者,膝上还趴着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看着容貌与这宫妃极为相似……吕氏上前,先给左昭仪行了礼,就听那艾绿衣裙的宫妃悠然道:“这就是上阳郡的吕美人?果然不愧是个美人。”
引吕氏进殿的宫人小声提醒她:“这是牧贵姬。”
长锦宫的牧贵姬据说是进宫以来便一帆风顺,除了早年涉及朝事被迫做过些时候的青衣外,自晋宣徽起,一直宠爱不断,膝下子女之多,也是后宫第一人……而且她抚养的太宁帝皇长女、皇次女,向来就很得太后、太宁帝的喜欢……这些念头在吕氏心中转瞬转过,赶紧依言再次行礼。
“吕美人不必客气。”牧碧微微笑着叫了起,仔细打量她几眼,对上首的何氏含笑道,“何姐姐,这吕美人看着倒有些像我才进宫时初见你的模样。”
左昭仪安然而笑:“是么?本宫如今都老了,当年的模样……”
吕氏一惊,忙道:“妾身姿容简陋,哪里能与左昭仪比?左昭仪国色天香,望之若神仙中人,妾身心向往之,却远远不及。”
左昭仪与牧碧微一起微笑起来,就听牧碧微道:“本宫随意一句话,倒将你吓着了?”
“牧妹妹就爱说笑,吕美人不必惊慌……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话。”左昭仪更和蔼的道,“你们却是来早了点……先坐罢,等一等旁的人。”
吕氏悄悄看了眼先到的几人,乖巧的谢绝,走到她们之中站好。
左昭仪也没坚持,继续与牧碧微道:“牧妹妹,咱们方才却是光顾着说笑了,你看今儿这事情?”
“这一回,一共是十一个人,其中上郡皆是美人,中郡才人,下郡良人。”牧碧微点了点头,说起了正事,吕氏顿时竖起耳朵……事情还是从太宁十年开春后开始的,因为太宁九年,宫中相继去了几位宠妃,甚至连太宁帝的表妹端明皇后也难产而死,十年开春的时候,太宁帝觉得六宫寂寞,但当时端明皇后去后不久,采选却有些不及,又受到了朝中与太后的反对,就取了个折中的法子,使大梁所辖的三十六郡按郡进贡丽人入宫……太宁十年,后宫多了三十六位新人,但到了太宁十一年的时候,群臣却认为后宫的妃嫔已经足够多了,不同意再次由郡贡丽人,太宁帝再次让步,却是让三十六郡分成三批轮流进贡,今年是太宁十二年,入宫的人数本来应该也是十二个的,只是内中一个下郡进贡的尤氏进宫不几日就因水土不服染上急病,那尤氏姿容虽美,但也不是美得无人能够取代,便被打发出了宫。
从太宁十年起,宫权便是由何氏、牧碧微两人共掌,事情大抵也是她们商议着来,新人进宫,免不了要侍寝,因为如今宫中妃嫔不少,太宁帝据说自己也有点看花了眼……连这个侍寝的安排,也交给了两人。
这也是吕氏今早不肯用那朵牡丹簪子的缘故……牡丹是花中之王,如今的何、牧两人,虽然不是皇后,却是后宫位份最高者,并且膝下皆有子嗣,地位稳固,她可不想为了一支簪子招了两人的忌。
只听牧碧微继续说了下去,也没有避着新人的意思,“莫如就用老规矩,按着位份,从美人开始。”
“美人里的次序,还是按着郡考吗?”左昭仪点一点头,道。
“郡考是前朝的事情。”牧碧微淡笑着道,“咱们妇道人家懂什么朝政呢?还是抓阄罢。”
抓阄?
吕氏等新人都是一阵面面相觑,不想左昭仪也点头:“左右都是要侍奉陛下的,一个早一个晚的也没什么,就这么办吧。”
两个人三言两语的就说定了吕氏等人忐忑了好几日的事情,自有宫人去预备抓阄的东西,左昭仪就再也不提吕氏这些人,而是对着牧碧微膝上的女童招手笑道:“鸢娘也别净腻着你姑母,仔细你姑母累着……也到姨母这儿来叫姨母看看。”
吕氏不由自主看了眼那牧鸢娘,却见她嘟着嘴道:“姨母身边的人最小气不过,甥女有一回多吃了块点心,就被人拍了手,说是给四皇子预备的……甥女才不到姨母身边去讨不自在呢!澄练殿里善嬷嬷都没有这样对过甥女!”
一直到等她说完了,牧碧微才轻描淡写的道:“你这孩子!好容易见到你姨母一次,尽说这些话做什么?不过是几块点心,家里也好,你姑母那里也好,难道还能少得了你的?”
又对左昭仪似笑非笑道,“何姐姐可别恼,小孩子家么没什么心思,就是喜欢说实话……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鸢娘从来最是乖巧,祖母教导她要惜福,点心之类的向来最多吃到四块,再怎么喜欢也不会去拿第五块了,何姐姐这儿,连多出四块点心也没有吗?我晓得何姐姐向来是贤德的,最是节俭,可也别自苦如此啊!四皇子可是端明皇后所出,何姐姐这样节省……知道的说何姐姐这是以身作则,不知道的还道四皇子也跟着苦了呢!”
左昭仪淡淡的道:“姨母还说鸢娘怎么这两回进宫都不爱到华罗殿来了,还以为迁宫之后,鸢娘嫌弃路远,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日拍了鸢娘手的是谁?”
没想到左昭仪叫了下牧鸢娘就引出这样的事情,新人们面面相觑、叫苦不迭,左昭仪身边的宫人也都面露迟疑之色,却是许贤人越众而出,道:“回娘娘的话,是照料四皇子的张嬷嬷!”
“奴婢冤枉!”被左昭仪吩咐叫出来的张嬷嬷听了大致经过,立刻喊冤道,“那点心本是做给四皇子的,娘娘也晓得四皇子年纪小,东西吃的都不多,因此做的也不多,原本就不是为牧小娘的,偏那日牧小娘遇见,好奇问了问,奴婢放低了碟子,牧小娘伸手就抓了一大把……”
她还要再说下去,牧鸢娘已经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大声道:“你撒谎!我岂是那么没规矩的人?”
“乖!”相比牧鸢娘的激动,牧碧微却神色不动,含笑搂她进怀,悠然道,“这是你姨母的地方,这张嬷嬷也是你姨母的人,听你姨母的。”
她这么说了,牧鸢娘立刻瞪大眼睛,看住了左昭仪,要看这姨母怎么处置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