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明皇后唯一的亲子四皇子年岁实在是太小了,并且也不是足月而生,他因为生母的缘故,本来就被各方格外的重视,太后索性说连灵堂都不要靠近了。
这样代替四皇子的自然又是西平和新泰,对她们来说做的事情其实差不多,不过是皇后的丧仪远比右娥英的丧仪隆重,跪的日子又多了……因为皇后葬仪的繁琐,两位公主现在都很不耐烦,毕竟她们对苏氏印象不错,也只是不错而已,这样日复一日的去跪着哭着,不但劳累,而且也占去了她们功课的辰光,西平公主一向被牧碧微娇纵着,在桂魄宫里哭灵了两日不免就受不了,私下里将自己的膝盖给牧碧微看,都红肿了起来。
西平公主是怕累,新泰公主却渐渐的嫉妒起了苏氏……她依稀记得生母孙氏当年也是宠爱冠六宫的,丧仪却那样的冷清寂寞,即使被追封,到底也没有补上一个盛大的丧仪……可苏氏却……而且她还成了皇后!
新泰公主越想越替自己的生母抱不平,就更不情愿代替四皇子了,见西平向牧碧微诉苦,自己也一个劲的帮着腔……牧碧微看着她们跪肿的膝盖心疼极了,便决定让她们装作不支晕倒。
阿善不太同意:“若是两位公主都晕了过去,恐怕惹人怀疑。”
这话当着两位公主的面说了出来,阿善就察觉到了不妥,果然新泰公主神色一变,立刻恭顺的道:“那大姐姐装晕吧,儿臣还撑得住!”
“还是二妹妹休息会罢,我瞧你方才都有些神思不属了。”西平和她和好后,两个人处得一直不错,她心眼没有新泰多,但很在乎自己的“长姐风范”,忙也不继续叫苦了。
牧碧微责备的看了眼阿善,才道:“你们先回去,再撑一会,母妃去寻你们父皇说。”
出了桂魄宫,阿善忙低声请罪,牧碧微也没怪她,只是叹了口气,道:“新泰一向敏感,她到了澄练殿来后也是乖巧的,便是如今还不能将她完全当西平看待,也别太着了痕迹,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叫小孩子记恨呢?”
“是奴婢糊涂了。”阿善也觉得很是惭愧,新泰公主虽然和西平公主一样贵为金枝玉叶,但经历可比西平坎坷多了,自然心思也多,她这么一句话,新泰公主当然要疑心她的意思就是让自己单独在那里跪着,好叫西平休憩了。
“这几日宫里事情越发的多,也难怪你失口。”牧碧微晓得她为何氏的事情忧虑之极,也不想为了这件事情叫她更加烦心,又宽慰了她几句。
到了冀阙宫,姬深却不在,牧碧微闻言皱了下眉,问留下来主事的卓衡:“陛下去了哪里?”
“方才太后遣人召了陛下去了。”卓衡对牧碧微向来殷勤,如今虽然宫里看着何氏就要坐大,这份殷勤至少表面上也没改变,先回答了她的问题,又细细道,“闻说是荣昌郡夫人进宫来,太后随后才召见了陛下的。”
牧碧微蹙着眉,荣昌郡夫人?她不去劝说安平王妃与姬深速速断了来往,忽然进宫来做什么?
就问:“武英郡夫人呢?也一起进宫了吗?”
“却没有,奴婢听说武英郡夫人到现在也不太能起榻的,恐怕要进宫还要些日子。”卓衡忙道。
武英郡夫人应该是知道安平王妃之事的……牧碧微一眯眼,道:“你可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奴婢不知!”卓衡想了想,道,“不过奴婢想往常太后叫陛下过去,多半不会过了晚膳……”
这个时候已经是申初了,牧碧微吐了口气,道:“那本宫等一等陛下罢。”
卓衡自不会拒绝,忙请她进殿,亲自奉上好茶,又要在旁陪伴,牧碧微摇头道:“本宫也不是头一次来,陛下起居之处,非同小可,想来你也是极忙的,不必管本宫,去忙你的事罢!”
“伺候娘娘乃是奴婢的福分。”卓衡奉承道,“再说如今陛下不在殿里,也没什么事情要忙的。”
牧碧微道:“按你说的辰光,陛下过会也要回来了,想来你们迎驾也要预备,本宫却不能留你的。”
迎驾的事情,宣室殿里的人最熟悉不过,更别说姬深是到甘泉宫去的,又不是大典,只不过卓衡看出牧碧微眉宇之间略有烦色,似乎是真心不想要自己在跟前,便识趣的笑道:“那奴婢先下去预备……娘娘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让善姑姑过来叫奴婢!”
“去罢。”
卓衡看出牧碧微此刻不喜旁人在跟前,如今宫里的局势他也知道,牧碧微这几日烦恼起来一点也不奇怪,就知情识趣的退下,顺便连其他侍者也打发了。
原本陪着进殿的也只阿善一个,两人各怀心事,都沉默不语,正发呆之前,屏风后却忽然转出一个人来!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聂元生忙道:“我是从后面翻窗过来的。”
“你怎么来了?”牧碧微诧异的道。
“方才在庭院里散步,听说你过来了,还在这里等陛下,想问问可是有什么事?”聂元生温和的道。
牧碧微心头一暖,柔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西平和新泰跪得狠了,她们小小年纪哪里受得住?我是想来和陛下说一说,莫如叫她们轮流,也免得伤了身子。”
这不是什么大事,姬深对长女一向宠爱,对次女虽然中间有过心结,但步氏“畏罪自尽”后,反而成全了新泰公主仁善不记仇的名声,姬深也恢复了对这个女儿的怜爱,即使如今伤痛苏氏之死,也不至于不管两个女儿……再说六宫都晓得这两位公主都是早产,那都是小心翼翼才养大的掌上明珠,可禁不住劳累的!
聂元生听了,也放下心来,不免要问几句姬恊,牧碧微苦笑了下,道:“他很好。”
她为什么苦笑,聂元生也是心里有数,当日,高阳王妃才代苏孜纭迫不及待的谢了姬深的追封之恩、将事情努力敲定下来,跟着荣昌郡公、新昌郡公就进宫苦谏,本是他的手笔,只是姬深被高阳王妃勾起了对苏孜纭的怜惜,加上话已出口,怎么也不肯收回来……连他亲自上阵劝说,也被姬深含怒斥下……这在他伴读以来的岁月里,除了起初才到姬深身边,还在摸索他的脾气时触怒过他几次外,还是头一次。
聂元生心下沉重……他不是世家望族出身,更有奸佞的名声,祖父聂介之名满大梁、甚至连南齐许多人也对其既敬且畏,可聂介之已经死了好多年了……没有长辈依靠,倒有叔父一大家子的血脉是把柄,即使有南齐秋皇后的承诺,局势危急时能够独自逃到南齐保命,聂家其他人呢?
与堂兄关系再不好,聂慕柏对他着实是不错的,更因为爵位的缘故总觉得欠了他的……聂元生并就非心慈手软之人,多年伴读,谄媚君上,早就练就了无情无义的心肠,可要他满不在乎的不去管必定受到自己牵累的叔父一家,他也不能不迟疑……如今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牧碧微,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他好就成……毕竟,他还小!”
牧碧微叹了口气,这也能当安慰来听了……姬恊是比还没起名字的四皇子大的,但如今也才快满周,四皇子那么小,苏家这次只谋追封为皇后,却提都没提储君之位,显然也是怕激怒了邺都世家……所以如果现在就对其他皇子下手,世家们紧张之下,恐怕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自身……毕竟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总不可能一下子全死光……但端明皇后却只有一个四皇子……当真把世家们惹急了,豁出去一批死士……苏家难道能够保证四皇子会每次都逢凶化吉么?
四皇子一死,端明皇后可是平白的赔上一条性命……而苏家的复兴之计也别提了……高太后能撑几年?再说太后也不是什么话都能够说得上的!
苏家之所以不敢提储君的字眼,无非也是担心四皇子的安危……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又不可能抱回苏家养,端明皇后甚至不敢让身份尊贵但心计实在称不上深沉的太后抚养他!宁可冒险选择出身不高却靠着心计手段在宫闱里屹立至今的何氏!
毕竟端明皇后舍弃自己换四皇子的生,除了爱慕姬深、不忍放弃两人的骨血,也未尝没有为家族考虑的意思……苏家失了营州根基,到邺都来,即使有武英郡夫人作为润、滑,究竟也是被邺都的世家敌视和忌惮的,更何况苏家和原本的第一世家曲家还有着大仇!
如今曲家看着被扳倒了……其他世家却也对苏家越发的警惕……皇室方面,姬深是糊涂,但还没糊涂到了听不进旁人话的地步,偏偏他最信任的聂元生,对苏家也是有机会算计绝不放过……在这样的情形下,苏家只能暂时忍耐,否则引了众怒……而端明皇后难产而死,追封为后,四皇子子因母贵……并且姬深从前从来没有立过皇后,端明皇后也等于是他的元后。
元后之子,虽然是追封的皇后,但无论姬深现在和将来有多少血脉,除非再立皇后或者左娥英并生下皇子,否则在皇长子伤了腿的情况下,四皇子靠着生母也能压住二皇子三皇子两个哥哥了……再加上何氏这个养母,端明皇后信不过她对四皇子会真心怜爱,但她信任何氏绝对不会放过甘泉宫的尊崇地位!往后,这宫里想再有皇子,可是难了。
有了四皇子,苏家的忍耐总有一个确切的盼头……所以这样推测,苏家料想不会立刻对皇子们动手……也不是全没有道理,只是这样只能等待和防备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