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为曲氏求情?”回到宣室殿,被小龚氏软语安慰半晌怒火还没完全消褪的姬深吃惊的看着跟前长跪不肯起来的牧碧微,“为什么?”
牧碧微压住胸中翻腾如沸的情绪,楚楚动人的哭诉道:“妾身觉得左昭仪也只是一时糊涂……更何况,妾身当年进宫以来,左昭仪着实是很照顾过妾身的……并且恊郎如今也没什么事情,妾身想着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求陛下饶恕左昭仪这一次,恐怕左昭仪往后就不会这么做了……”
姬深气极而笑:“往后?你还想着往后再被她害了也有前两次这样的福气躲过吗?”
“妾身想着左昭仪之所以对妾身下手也是因为妾身做的不够好,这几年来妾身因为受陛下的宠爱对左昭仪也不是没有疏忽无礼的地方。”牧碧微膝行几步,拉着姬深的下袍依依道,“陛下就准了妾身这次所求吧!”
“微娘,你让朕失望的很!”姬深冷笑着道,“朕已经说过你许多次了,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慈手软!你可别忘记你如今不仅仅是朕之贵姬,更是三郎的生母!旁人几次三番害过了你的儿子,你不思替三郎报复居然还要来求情?如今三郎年纪小,还不懂得什么是仇,但你又凭什么为他做主不追究曲氏?”
难得听见姬深说出如此符合自己真实性情的教训,牧碧微恍惚了一下才哽咽着道:“陛下教训得极是!只是妾身也想了,之前几次妾身和恊郎被害,那都是险之又险的避了过去的,譬如这一回恊郎不肯吃饭岂不是上天庇护吗?妾身想着许是……许是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如妾身这样当断不断又心软无能之人,上天也多加怜惜呢!”
她恳切的道,“妾身只替左昭仪求一次……就一次,陛下就念在这些年来的情份上答应了妾身罢?”
姬深当然不肯:“朕意已决,你不必多言了!”
又催促雷墨,“快去华罗殿叫那毒妇速速自缢了事!”
只是雷墨还没打发人去华罗殿传令催促,华罗殿那边卓衡却先派了人过来禀告:“左昭仪不肯自缢,坚称自己无罪,要求召集前朝诸位臣工并请太后出面,许她亲口自辩!”
“没用的废物!”姬深闻言大怒,“这毒妇分明就是在拖延辰光!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何必理会?”就吩咐,“她若不肯自缢,那便着人上去绞死!莫非这样的事情还要朕来仔细教导了才会不成?”
不想那内侍踟躇了片刻,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牧碧微,为难道:“陛下……西平公主如今也在华罗殿……新泰公主也在……两位公主抱着左昭仪不许卓奚仆近前,奴婢们也不敢随意靠近,免得冒犯了公主……”
姬深听了这话哪里还不知道是谁干的?牧碧微这是铁了心要保左昭仪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盛怒之下,指着牧碧微大骂道:“蠢妇!”
旁边小龚氏生怕他怒极了对牧碧微动手,赶紧上前几步一把抱住姬深,大声叫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陛下,妾身有话要说,还请陛下禀退左右!”牧碧微趁着小龚氏安抚姬深的光景,思忖着不变一变法子今儿个是不可能如愿了,要是再拖延下去等到右娥英过来那可就更糟糕了,因此用力磕了个头恳切道。
小龚氏抿了抿嘴,呵斥左右道:“没听见贵姬娘娘的话吗?还不都退下去!”说着自己当先就要离开,雷墨踌躇了下,到底不敢公然的与膝下有一子二女的牧碧微作对……姬深倒也没在乎自己身边人被一女官一妃子的话就赶了出去,他在榻上缓缓坐下,冷冷道:“你说!”
牧碧微握着他的袍角,略作酝酿,便伤心的道:“陛下请想,恊郎乃是妾身十月怀胎所生,妾身爱他胜过自己的性命,有人要害他,妾身怎么能不恨之入骨?”
姬深狐疑道:“那你为何还要为曲氏求情?”
“妾身当初得蒙陛下怜惜抚养了玉桐,再到自己生下恊郎。”牧碧微哭诉着道,“越发明白父母为之不易,因此,又怎么舍得叫阿爹偌大年纪,再受妾身的连累?”
不等姬深回答,牧碧微压低了嗓子,轻得近乎耳语般道,“陛下容妾身说句实话罢!妾身的阿爹乃是独子,祖母也这样大的年纪了,大兄也不过比妾身长两岁,幼弟至今未曾娶妻!妾身蒙陛下恩泽能够有玉桐、璎珞和恊郎,此生再无所求,只盼望家人平安康健、诸事如意……曲家……妾身实在担心阿爹啊!”
“你惧怕曲家会因你而报复牧齐等人?”姬深嘿然道,“曲夹的爵位朕已经夺了去,不日飞鹤卫即押解其还都……到时候他见了牧齐还要行礼!你幼弟一直都在朕之御前,难道你以为朕护你不住吗?”
牧碧微道:“妾身怎么会认为陛下护不住妾身?若是没有陛下,妾身哪里还能有今天?只是妾身听说陛下自从亲政以来夙兴夜寐,案前奏章堆积如山,想着陛下日理万机本就十分繁忙了,若还要为了妾身的缘故费心……妾身人又笨,本来就没有什么报答陛下的,如今还要给陛下添事,这……”
姬深听她这么说着,怒气才渐渐平息,道:“微娘还是太小心谨慎些了,朝政之事朕自有处置,你不必担心。”
牧碧微双眉一扬,差点骂出声来,但随即狠狠忍了,依旧维持着楚楚可怜之态,抓着姬深的下袍不肯放,小声道:“陛下,还是放了左昭仪这次罢?若是陛下实在要替恊郎出气……莫如,等恊郎年长一些,着他自己动手?”
见姬深还是不肯,牧碧微真心要号啕大哭了,定了定神复恳求道:“陛下也说妾身心太软,恐怕恊郎被妾身教导得……陛下就当留个人为恊郎将来练练手罢?再说,长康公主往后谁来抚养呢?”
听说姬恊往后也可能会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姬深顿时变了下脸色……他可不会喜欢连蝼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儿子,又被牧碧微连摇带哭,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姬深渐渐就歪了心思……伸手捏住牧碧微下颔,低声道:“微娘这几日是为了恊郎忧愁吗?清减了许多……”
牧碧微一愣,随即咬了咬牙,靠进他怀里依依的抱怨道:“陛下若是不肯成全妾身,妾身哪里丰腴得起来呢……”
外间,小龚氏双手交握腹前,站在窗边仰望着秋日宫城的天色,内室中偶尔传出的声响让雷墨等侍者都默不作声,半晌,小龚氏才转过身,低声道:“差不多了……去准备罢。”
果然没过多久,里头姬深唤人,小龚氏亲自端了水服侍牧碧微,趁姬深不注意的时候,彼此对望一眼,神色都是复杂无比。
姬深穿戴毕,见牧碧微盼望的看着自己,笑着叫她到跟前捏了捏面颊,亲昵道:“莫非还怕朕骗了你不成?”
当下就叫雷墨,“念在微娘求情的份上,免了曲氏死罪,着降为庶人,叫她去冷宫住着罢。”
雷墨暗吃了一惊,极怪异的看了眼牧碧微,才道:“老奴遵旨。”
虽然得了姬深的话,但牧碧微还是不敢放松,趁着小龚氏缠住姬深的功夫匆匆回了澄练殿,一面吩咐阿善做碗避子汤来喝了,一面打发人……挽袂和葛诺虽然只是两个人,一下子被处置了,手边竟仿佛没什么人能用一样,用了也不放心,思来想去只能先着了人将焦氏叫了过来。
焦氏还不知道牧碧微才给曲氏求过情的事情,这回曲家的事情,怎么看都是右娥英联合了何氏、牧碧微等人一起挖了坑埋了曲氏的,所以进了殿来她笑嘻嘻的先恭喜道:“娘娘和三皇子这些日子受惊了,所幸陛下圣明……”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牧碧微打断:“这回右娥英提拔六宫,本宫有意为你设法晋位。”
焦氏一怔,随即大喜道:“妾身多谢娘娘大恩!”
“先不忙谢。”牧碧微沉声道,“今儿个殿上,你也看到了……右娥英更亲近些何氏!何氏与本宫一向就不和睦,偏你与本宫关系向来亲近的……”
“妾身求娘娘指点?”焦氏忙道。
牧碧微凝了凝神,道:“这样,你一会去锦瑟殿里陪右娥英说说话儿。”
焦氏为难道:“可是方才蒯贤人打发妾身等人离开的时候就说过,右娥英今儿个乏了……”
“别人去了右娥英自然懒得在乏时接待,但你可不一样。”牧碧微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提醒道,“你之前可是欧阳氏的宫里人!这一回左昭仪的事情欧阳氏不也有份吗?你确定当年你没听说过欧阳氏和左昭仪或者……尤其是欧阳家往来的蛛丝马迹?并且当时或许是件小事你没留意,但如今……你不定就能想起来什么呢?”
焦氏恍然大悟,略作思索,便欣然点头道:“娘娘说得极是!妾身这会就想了起来当年……”
“这些话就不必告诉本宫了,本宫如今忙得紧,哪里有功夫听呢?再说这件事情本宫也不便再说什么了……你且去陪右娥英好生的说一说往事吧,你想欧阳氏虽然不如右娥英尊贵,好歹也是太后疼过的甥女,如今她辜负了太后的厚爱,太后一定很伤心,右娥英素来孝顺,恐怕如今也为太后挂着心呢,你位份虽然不如右娥英,却比右娥英先进宫,到底也比她年长些,很该好生安慰安慰她、为她分忧,这样才不辜负了日后她的提拔之心啊!”牧碧微如今只想找个人去锦瑟殿里缠住了右娥英,哪里有什么心思细听,当下劈头盖脸的一番教训,打发了焦氏。
跟着就匆匆叮嘱阿善几句,也不带人,取了一套宫人服饰换了,连西平和新泰两位公主都等不得,径自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