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氏趁着筵席热闹的时候凑近牧碧微,拿团扇掩着嘴示意牧碧微去看一个方向:“娘娘看那个女郎!”
牧碧微百忙之中抽空瞥了一眼,却是个穿着樱草色交领夏衫,系艾绿掐牙撒绣蔷薇花叶的女郎,梳着飞仙髻、插着精致的花簪,佩翠环挽锦帛,虽然是在和颐殿上仍旧是下颔微扬,透露出一股子傲气……她恰好偏过头来,看清楚眉眼,是个秀美的女郎,谈不上顶美,但端秀典雅。
“那是谁?”牧碧微其实已经留意到她不远处就是荣昌郡夫人了,但还是确认了一句。
果然戴氏笑道:“除了那个高十一娘还能有谁呢?先前,她惹出那样的麻烦来,被一直禁足着,今儿想是趁着两位公主生辰,太后高兴,这不就进宫来请罪了?”
牧碧微淡淡一笑,道:“请罪?本宫看她倒仿佛是来问罪的呢!”
戴氏本来只是好事才指了下高十一娘,这会听牧碧微的意思却并不待见这高氏,心中惊讶,飞快的想了一下牧碧微和这高十一娘不应该有什么仇怨……旁边一直静静听着的焦氏便圆场道:“高门贵女,难免有几分傲气……说起来今儿倒是热闹,连安平王妃都来了呢,妾身进宫也有好几年了,见到这位王妃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难得她今日没有称病。”
被她这么一说众人又看向了安平王妃,却见她端坐席上独自而酌,她如今算着年纪也是三旬略出头,仍旧是肌若新雪蛾眉杏眼,穿着琥珀色对襟广袖夏衫,内束牙色罗裙,虽然夏衫上为着应景绣了些石榴枝纹,但这身装束在今日满堂姹紫嫣红里实在是沉闷得紧。
并且安平王妃钗环也十分的简素,她身后带进宫来的使女装束也多以深色、素色为主,不很敢打扮的模样。
“这安平王妃今儿个穿的也太素净了点儿。”戴氏见了,不免又要嘀咕几句,“按说如今是夏日,琥珀色并就不合宜了,她还穿来贺咱们公主生辰……”说到这儿见牧碧微并没有表示什么,话锋就一转,道,“亏得娘娘大度。”
“本宫瞧安平王妃虽然被安平王接回了王府也似乎不太高兴?”牧碧微观察高芙片刻,却见她压根就不管四周的热闹,只顾自己喝着酒,连广陵王妃几次凑近她搭话都被她不冷不热的挡了回去,这模样看着就是心事沉重的样子,偏荣昌郡夫人这会正被几个命妇缠着难以脱身,寻了个空,就叫过高十一娘叮嘱几句,便见高十一娘点了点头,向安平王妃走去。
安平王妃见高十一娘过来就露出不耐烦之色,高十一娘委屈的说了几句,仿佛是念在了荣昌郡夫人的份上,安平王妃才准她坐下,但也不理她低声说话,仍旧只顾着自己饮酒。
牧碧微就叫过素丝吩咐道:“你去寻了玉桐,叫她也不要只顾着招呼霭阳县主,安平王世子独自坐在那里看着也是怪无聊的。”
素丝笑着应了。
过了片刻,就见西平公主提着裙子跑到姬恞跟前笑着同他说了几句,姬恞看了看安平王妃,安平王妃点了头,他便起身跟西平走了。
虽然看见西平公主,但安平王妃也丝毫没有与牧碧微招呼的意思,倒是高十一娘转过头来看了眼牧碧微这边。
牧碧微和她对望一眼,双方都是神情平淡,目光一触即分,各自转了开去。
戴氏举着团扇,轻轻道:“高婕妤竟是不错眼的瞪着高十一娘呢!两个人可不要打了起来!”
高婕妤和高十一娘的不和睦,戴氏、焦氏加起来知道的也不如牧碧微,牧碧微笑了一下道:“和颐殿上,再说无论是高婕妤还是高十一娘到底都是大家之女,这点体面还是会顾的。”
这边说说笑笑的,因为今儿正经的宫嫔也可以出席,许多人还是头次进甘泉宫,就要格外的热闹些,牧碧微闲不了多久,就听说沈太君多饮了两杯酒,有些发晕,忙亲自过去扶沈太君,又见小何氏不在席上,一问,知道是何氏引她到暖阁里醒酒去了才松了口气。
偏还遇见了徐家几位命妇,都是小心翼翼的请着安,牧碧微还记得内中两个自己从前跟着徐氏到徐家的时候也是每次都能见到的,说起来她和徐家的其他人也谈不上仇怨,不过是两边彼此不投罢了,此刻见她们很是小心的样子,之前的猜测又定了几分,便和气的免了礼。
沈太君虽然因为年纪大,饮多了两杯头晕,到底还有几分清醒在的,此刻就着牧碧微的搀扶就轻咳了几声,道:“几位夫人都不是外人,若是饮多了不如一起去醒醒?”
徐家的命妇赶紧点头,因此一起出了殿,到了今儿收拾出来专供醒酒的屋子,牧碧微亲手服侍沈太君喝了一盏解酒汤,沈太君笑着推到她递到唇边的蜜饯,道:“已经好多了。”
“贵姬娘娘真是孝顺……”徐家的命妇都连声称赞起来。
牧碧微将蜜饯放回碟中,就着阿善捧上的帕子擦了擦指尖,淡笑着道:“本宫身在宫闱,也是鲜有伺候祖母的机会,哪里能称什么孝顺呢?”
“妾身看娘娘照料沈太君饮汤的姿势很是熟练,可见从前就是一直亲手侍奉长辈的,更难得娘娘进了宫这些年,位高身尊,仍旧不忘,这般纯孝,娘娘却还要自谦,真真是女子表率。”其中一名命妇就柔声道,“今儿回去,妾身定要说给小女听听呢!”
因为她忽然提起了自己的女儿,牧碧微斜睨了她一眼,就问:“当年本宫也是去过徐家叨扰过的,夫人膝下的几位千金本宫隐约还记得,未知是哪位女郎?”
那命妇露出荣幸之色来,含笑道:“娘娘真是好记性……是八娘!”
“徐春芳吗?”牧碧微漫不经心的道,“本宫记得她生的仿佛还不错。”
“不过是能见人,哪里能与娘娘比呢!”听不出她的态度,那命妇忙轻声道。
牧碧微揉了揉额角,淡淡的道:“不过她年岁倒正和本宫的弟弟仿佛呢,从前,似乎也与碧城常常一起玩的吧?”说着问沈太君,“祖母,我可记错了?”
沈太君一喜,忙道:“你怎会记错?他们两个可不是打小就爱在一起玩吗?后来年岁长了才分开的。”
徐家几位命妇对望一眼,心中都是松了口气,自从徐鼐受当年安平王请封庶女为县主之事连累,被解了礼部尚书之职后,徐家这几年来越发的江河日下,反而人丁不兴旺的牧家倒是渐渐显出欣欣之态来,加上牧碧城无论容貌能力还是脾气都不坏,又被牧碧微弄到了御前,徐家自然是很乐意再和牧家结亲的,但徐氏偏和牧碧微有怨……虽然牧家的兴旺不是全靠着牧碧微,但牧家人少,自己的女儿和旁人家的女儿,无论沈太君还是牧齐,当然更心疼自己女儿,徐氏因为从前算计牧碧微的事情惹了沈太君和牧齐的不喜,小何氏进门后,她就开始失权,虽然牧碧城是她所生,但婚事上头她能做主的地方也不大,如果牧碧微不想有个徐家的弟妇,沈太君在今日进宫之前就和徐家委婉的说明过,若牧碧微反对,这门婚事就不要提了……牧家如今可不缺门当户对又大方得体的新妇。
但现在看来牧碧微倒是并不反对……此事既毕,沈太君也觉得好多了,生怕牧碧微如今位份非同常人,今儿过生辰又是为了她膝下抚养的两位公主,离久了不好,就叫她继续回席上去,自己再和徐家人商议些细节。
牧碧微见她精神还不错,就留了素歌下来伺候照应,自己带着其他人回和颐殿里去。
进了殿,见高太后已经退了席,姬深似乎也去更衣了,下面安平王妃、高十一娘好几人都已不在,只有右娥英慢条斯理的边喝着玫瑰露,边和武英郡夫人隔席说笑,看到牧碧微进来,就招了招手,牧碧微含笑上前,只听右娥英道:“你可是在找玉桐和璎珞?她们方才缠着恞郎闹着要放风筝,跑开阔处去了。”
“怪道没见着在附近。”姬恞已经年长,也快娶妻的人了,有他在,邓氏等人再跟着,就在甘泉宫里是出不了什么事的,牧碧微并不很担心,笑着谢了右娥英。
右娥英也只说了这么一件事情,又跟武英郡夫人说起话来,牧碧微就回了自己席上,片刻后云盏月过来敬酒,牧碧微喝了,随口问她:“今儿云梦如也进宫了吗?”
“堂姐她如今身子重,就告了假。”云盏月恭敬的回道。
牧碧微算了算,云梦如的日子还有些时候,就道:“等她生产了贺礼也算本宫一份。”
“那妾身可要代堂姐谢娘娘了。”云盏月虽然和云梦如还没有牧碧微和云梦如熟悉,但云梦如出阁借用的是她的名义,所以明面上她和云梦如才是更亲近的关系,因此道。
云盏月引了个头,接下来妃嫔都陆续过来贺她,牧碧微少不得要代两个养女敷衍着,正热闹的时候,殿门口却匆匆进来了一行人,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被簇拥在最前,两位公主也不与旁人招呼,神情奇异的奔了过来,一左一右拉住了牧碧微的袖子齐声叫着母妃。
牧碧微安抚的看了她们一眼,见她们一副要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就猜测着问:“是想吃什么还是想做什么?”
两人一起摇头,西平就要伸手去搂牧碧微的脖子,凑近她耳畔低声道:“恞堂兄叫儿臣们过来请皇祖母。”
“发生什么事了?”牧碧微不由一呆,问道。
西平为难的道:“儿臣不知道呢,先前,恞堂兄放的一只风筝线绊在了树上,堂兄就爬上去解,解着解着忽然就跳了下来,仿佛还摔了一下,霭阳堂姐要叫太医,但恞堂兄却没同意,只说不打紧,后来悦堂兄要去解风筝,但堂兄忽然生气起来,将线扯断了……”
新泰在旁边低声接着道:“霭阳堂姐怕两位堂兄争执起来,就劝说大家不要放风筝了,改去折花,但恞堂兄说他不喜欢花,却想到池边去看鱼,中间悦堂兄还被他推了一下,趁霭阳堂姐扶悦堂兄的光景,恞堂兄悄悄和咱们说,叫咱们来把经过告诉皇祖母。”
牧碧微飞快的思索了一下,摸了摸她们的头道:“你们皇祖母方才乏着先回里面了。”又略略提高了声音道,“既然想看你们大弟弟和二弟弟,这会去也成,须得轻一点手脚,人就别带进去了,免得吵到了你们弟弟,知道么?”
两位公主会意,齐声答应了着,就手挽着手进了后殿。